bsp;“嗯。明白了。”
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该讲的事也都讲完了,拉过一条毛绒绒的熊皮盖在了身上,刘钰叹了口气,心想这永宁寺还有多远?
…………
距离黑龙江入海口约莫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崖。
山崖上,有两块碑。
很久前碑的旁边还有一座庙,只是这座庙里没有一个和尚。
风雨能够磨灭很多印记。
三百年的风雨,磨掉了碑字的棱角,河口处的沙洲平了又淹没、淹没了又平,却磨灭不掉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
石碑所在的山崖下,走过一群穿着兽皮、提着石矛、偶尔一两个拿着火枪的人。
就像是这百年间他们的祖辈一样。
走到了石碑的悬崖下,虔诚地摸出一把草籽、一把收集到的野麦,跪伏在江面上,将这些草籽作为贡品,撒到了石碑下。
他们不会说汉语,但族里的长老却念叨着两个汉词。
“大明。”
“天子。”
这是他们唯二会说的两个词。
族里有这样的传说,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叫天子的人,从遥远的大明渡海而来。
故事里,他们乘坐的船有一棵松树那么高、他们手中的刀有月亮那么亮。
传说只要每年给这个叫天子的一些海象牙、几只白兔子、两条黑貂皮,就可以换回夏日里穿起来像是没穿一样的布匹、就可以得到可以煮熟食物的器皿,以及换来那个叫大明的部落对他们的保护。
这个故事流传了有多久,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哪怕是族里最老的长者,也只是知道他们的父母就是这样说的,他们的爷爷奶奶也是这样说的。
每当有人不信的时候,部落里的人就会渡过结冰的大海,带着那些不信的人去看看山崖上的那两座石碑。
故事总是故事,三百年前的故事或许并非如此。
更早的时候,他们嫌弃那个叫天子的人。
因为天子强迫他们上贡,也因为天子带来的东西让安静的部落出现了许多私心。
其实,三四百年前,部落里的长老甚至组织过人袭击过那些收取贡品的士兵、推倒过山崖上的庙宇。
但故事总是说给后人听的,后人总是选择想要听的故事。
等到一群被他们称作“恶鬼”的大胡子的人来到部落附近后,这些曾经关于天子的不好的故事,都逐渐被部落里的人遗忘了。
人们更喜欢围在长老的身边,听那个“只要每年上贡一些海象牙,大明的天子就会乘船渡海来保护他们”的故事。
从十年前开始,石崖石碑旁献祭的草籽越来越多,祈求传说中乘船渡海而来的天子,真的会出现来保护他们。
那些“恶鬼”不但要强迫他们缴纳貂皮、象牙,还要强迫他们在夏天收集野草莓、树莓,晒成干;秋天采集草籽、晾晒鱼干;如果贡献的貂皮不够,就要被那些“恶鬼”绑到马尾巴上,在地上来回的拖拽。
有时候,部落的长老也会偶尔讲起来当年强制上贡鹰隼、部落组织袭击收鹰人的故事,部落的年轻人很奇怪: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要袭击天子的人呢?
至少那个叫天子的家伙,不会如同“恶鬼”一样对待他们,那些袭击天子士兵的祖先,是不是傻子呢?
故事过去了太久,故事里的事终究是故事。
现实并未过去,现实里的,“恶鬼”实在凶残。
以至于这种三四百年前差点凝聚出早期民族意识的反抗,竟然成了这一代年轻人心里的傻子。
这些恶鬼不止强迫他们缴纳兽皮、浆果干,动辄杀人,还给他们的部落带来的噩梦一般的疾病。
好好的年轻人,脸上会忽然长出许多的痘痘,随后就是高烧后的死去。他们更加确信,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大胡子的恶鬼带来的。
于是在这个秋天,部落里选出了最勇敢的人。
在那些“恶鬼”来收貂皮和浆果的时候,点燃了他们的木屋,为了防止这个恶鬼逃走,最勇敢的小伙子陪在木屋里,伴随着滚滚的火焰浓烟,死死拉住了那些恶鬼,与他们一同葬身火海。
他们以为,那些恶鬼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可没想到,他们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更多的恶鬼从北方涌来。
他们乘坐着驼鹿、猎狗,拉着一种奇怪的长管子,结实的木屋被这样的长管子一下子就能打的粉碎,足以抵御狂暴黑熊的栅栏在这种长管子的面前如同夏天的冰一样脆弱。
当初参加举事的许多部落,被彻底抹去了痕迹,部落里的男人女人乃至于孩子,被这些人钉在了尖锐的木头上,告诉每个部落反抗的下场。
存活下来的人开始绝望,但部落的长老却从故事里找出了希望。
联络了周围许多的部落,有的部落从远处的岛上行过结冰的冰面、有的部落从遥远的北方跨过茫茫的高山,他们聚在了这座石碑下,用最虔诚的语气,最虔诚的祭品、最虔诚的仪式,祈求那两块石碑——祈求长老的故事,不只是故事,不只是传说。
而是真的会有一个叫天子的人,驾着比红松还高的船、拿着比月亮还亮的刀,来到这里,取走他们的贡品,然后告诉他们:
从此之后,你们,受天子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