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就快开打的这一年,法国使节团访华和大顺收复西域前对俄开战的连锁反应,以及对华贸易稳赚不赔的各家东印度公司的存在,都让京城成为了今年外交的焦点。
没有一个国家是冲着天朝来的,都是冲着中国来的。
天朝的旗号、影响力、意识形态和儒家道德,远不及江西的磁窑、松江的织工、福建的茶农。
只是想来皇帝和官僚们,心里是没数的,估计也分不清。说不定真要是西洋人帆船齐至的那一刻,还真会有不少人以为这算是万国来朝。
此时,这个即将成为外交焦点的城市的中心,紫禁城。
朝堂上,却还在进行着一场“外交无用论”的争辩。
刘钰站在勋贵那一排里,好几次捏紧了拳头准备出来开骂,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家里人也好、齐国公也罢,都劝过他。
皇帝,或许不再需要一个锐气无双的冠军侯了。
朝堂上慷慨激昂的陈奏声,居然让放下了开喷心思的刘钰有些昏昏欲睡。
“江山之固,在德而不在险……”
“本朝自比汉唐,然汉唐之旧弊,不可不察。”
“昔,汉时。士大夫而欲有为,唯拥兵以戮力于边徼;其次则驱芟盗贼于中原。欲有功名,必好开战。”
“于是天下都知道,想要升官,最好是开边,其次是对内镇压民变。然而直到这样可能会导致祸患的人,却少。”
“于是,汉朝兵锋强大,士大夫喜欢,民众也竞相尚武。以成乎袁、曹、孙、刘之世。”
“或曰,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这难道是赞赏吗?这不是赞赏,而是痛斥汉时尚武,以致以军功为上,这正是汉朝灭亡的原因啊。”
“如今本朝定西域、抚蒙古、流西南。已达极盛。诚以为,当偃兵息武,专注修德于内,而不可再起战端。”
“外交者,必多牵扯列国事。涉入既深,难免纷争。”
“若无外交,则英法荷等国,远在数万里之外,则可不管。”
“何休注《春秋》,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
“夫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过于《春秋》。”
“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则焉用外交欤?”
又是老一套的关于“把头插进裤裆里,则外面的事就不存在”的老一套说辞,刘钰已经是连出来对喷的气性都没了。
这人说罢,有人挺身而出道:“臣附议。”
“外交者,无非摇唇鼓舌的纵横之辈。若如苏秦、张仪之辈,皆小人也。不行正道,不修德行,嘴无实言。以诓骗为荣,以欺诈为誉。挑唆争端,鼓吹开战,以求功名利禄加诸于身。”
“此所谓害天下而利己身之辈。”
“及至前汉,又有张骞之辈。若张骞不通西域,不访西域,何至有武帝征大宛至户口减半事?”
“至后汉,又有班超。本朝大儒王夫之曾言: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或曰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发穴而攻蝼蛄,入沼而捕鳅鯈——有识者笑之久矣。”
“像班超这样欺侮弱小凌辱寡少,挠乱这里的人民和动物,以此骗取奇功,班超也不再有人的良心。”
“而古往今来人们还都盛赞他的所作所为,这不是更加鼓动的狂妄的人更加狂妄吗?班超这样的人,简直让有识之士耻笑。”
“按照如今的说法,此大约即为外交?”
“以班超的作为可知,若设立外交官,驻扎西夷,则必以班超为榜样,效仿班超故事,骗取奇功。尤其西夷相距数万里,外交官必多蒙蔽上听,鼓吹开战之事。”
“这都是为了学班超谋取自己的私利功名,怎么能是为了国家呢?”
“朝中一些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或曰欲效张博望、班定远。”
“殊不知,张骞,乃汉武征大宛户口减半之首罪;班超,助后汉争启边衅而以强亡之祸首!”
这话一说,一些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钰。都知道那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欲效张博望、班定远”的人是谁。
大顺虽然鼓动一些汉唐言论,可能入朝的,哪一个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不可能会被这几句口号所“蛊惑”。
有些言论,真要是这么有效,明末的事就不可能发生。李过当年或许有雄心大志,努力扭转舆论风气,可惜死的太早,根本无从在根本上改变太多。
很多事,都源于利益之争。
本来大顺就搞出了一个分科举独木桥的武德宫,如今又行军改,使得科举学的那些东西去当将军,根本玩不转。
照着汉唐这一套走下去,军功为首,只怕科举出身的文官们势力越发微弱。
除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还有许多文官考虑到将来。
明末留下了很多教训,其中最大的教训没有人学会,但旁支的教训却记得清楚。
文官们都清楚,他们可以收租、可以欺压的根源,是国家的稳定。
不说战乱时候,武将杀文官就像杀狗一样,就算是当年的江南奴变,如果没有政府兜底,他们都要死在奴变之中。
这个政府,谁都行,包括满清,只要能镇压奴变、提供稳定即可。
不管是为了权势之争,还是为了国家稳定,此时士绅出身的科举文官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大顺的扩张,到此为止了。
不能再琢磨着开战了。
如果没有外交,那么周边也就没有值得开战的方向了,安安心心关上门,做天朝,延续着旧有的道路即可。
一旦有了外交,那么外面的世界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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