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该小心恭顺,让唐人以为东方无忧,自会开疆拓土,招惹南蛮。”
“父亲也说,听天命,尽人事。”
“诸葛武侯隆中之对,亦有前提,待天下有变,出西川、宛洛。奈何武侯一辈子也没等到高平陵之变。时也、命也,日本国的希望,也就只能寄托在我所说的天下有变上了。即便渺茫,却不可不做准备。”
“取买办关税之金银,秣马厉兵,待天下有变,借火器之利,唐人无暇东顾之机,三年削藩,十年修养,连结南蛮,反击唐人。”
德川吉宗反问道:“南蛮若连唐人都能击败,又怎么会放过本国呢?”
“父亲,唐人富庶,日本国贫。南蛮人为什么不放着富庶的唐国不取,却来贫瘠的日本呢?况且所求者,哪里是南蛮征服唐国呢?只求南蛮击败唐人的海军就是。若无海军,唐人给日本身上施加的锁链也就解开了。”
“所以,当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放任买办、加大专营。若天命不在此,唐人大胜南蛮,那便什么都不用想了,做忠顺之臣即可,能保幕府者,唐人朝廷也;若天命在此,唐人海上大败,便可直接削藩一统,联络南蛮,再行秀吉征朝之志。”
终究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上,德川吉宗其实心里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但相较于那些鼓吹造舰、复仇的人,德川宗武的想法也算是唯一可行的了。
不过,感谢刘钰的配合,至少在日本国内,已经有实现德川宗武构想的基础了。
只要利用这件事,把幕府塑造成“欲要死战到底”的忠臣;而把诸藩塑造成“为谋私利力主和谈”的奸臣;国内的舆论风向还是可以控制的。
战败不是幕府的责任,是武器的差距。
不能死战到底,是诸藩的责任。
德川吉宗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伴随着大顺货物大量涌入诸藩,武士贫困、商贾日富,大量不满的低阶武士会开始思索这一切的根源。
而根源,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诸藩林立,不能一心。幕府纵有心玉碎,奈何诸藩扯后腿。
有这样的民心民意,又有买办专营的金银打造的火器部队,数十年之后,当就有削藩的基础。
德川宗武是第一个明确在吉宗面前提出削藩构想的人,而且之前的考验在吉宗看来也基本合格。
既没有狂躁的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复仇、也没有彻底萎靡一蹶不振认为毫无希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天下”之外的天下,期待着天下有变。
内心已经定下来要让德川宗武接班后,吉宗便道:“男人认定的事情,就要去做。诸葛武侯没有等来天下有变,但他一直也没有放弃。”
“听天命,尽人事。挑唆唐人和荷兰的想法,既是你提出的,那么这一次前往唐人京城朝贡,你便去吧。”
“多听、多看、多问。但要小心刘钰,他的话你应该多听一听,却有见解,但却不可相信他。”
德川宗武心下暗喜,因为这一次朝贡上表称臣很特殊。
正常朝贡,只要派臣子去即可。
但大顺这一次俘获了昭仁天皇,虽然会放归,但昭仁肯定是要去一趟京城亲自朝觐天子的。
公家的人去的是天皇,武家的人照理也至少应该去一个世子。
这是礼法上的问题,或许不能说明什么,但关键在于德川吉宗认可了“挑唆唐荷”的策略。
政策不是孤立的。
闲着没事干只是去挑唆唐荷,毫无意义。需要一整套与之对应的政策、治国规划,简而言之,为了那个此时看来有些遥远缥缈的“天下有变”的未来。
而这一整套的政策想要实行,德川宗武认定自己那个尿裤子的哥哥是办不到的。
这已然是默认默许了德川宗武接班,虽还未说明,但若是这都看不明白,也白担了个聪慧名声。
“父亲放心,我一定努力,让唐人认定我们已经臣服。”
德川吉宗看了看儿子,问道:“如何让他们认定我们已经臣服?”
“回父亲。绝望。”
这个回答让德川吉宗很满意,唐人不可能相信他们会心服,但却在大胜之后可以相信他们已经绝望。
“甚好。我也要去大阪。一则迎接天皇归来,二则也要见一见刘钰,询问他一些事情,表明绝望的态度。正合我意。”
“你自去准备吧,叫人连夜将荷兰的风说书送来,从中摘选可以挑唆唐荷关系之语。”
“今日之事,不可与第三人交谈。此事,关乎日本之将来,你哥哥也不许谈。”
“是!”
最后一句定心丸般的话,让德川宗武的头有些晕,却还是坚持出一副标准的恭谨神情,细节上没有任何的不敬。行礼之后退下,德川吉宗叹了口气,想着该怎么在大阪面对刘钰,又该说些什么。
“唐人天子应该已经在条约上签字了吧?”
…………
印了天子玉玺的条约,跟随着浩大的使节团和仪仗,已经抵达了下关。
曾经朝鲜通信使歇脚的接引寺,已然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拱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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