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民心民心,谁是民?收谁的心?你都知道朝廷在南洋的信誉只能用这一次了,我便不知?”
说罢,将两枚钱都递到军官手里,有些疲惫地背着手,离开了这里。
军官把玩着这两枚钱,细细体会着刘钰那句“很简单也真的很难”的自相矛盾的话,许久品出了一丝滋味,也跟着叹了口气。
回到港口,包矿的矿主齐齐跪在刘钰面前,谢道:“如此,多谢钦差大人了!朝廷恩德,我等永世不忘。”
见刘钰把这些领头的都抓了,也用朝廷的威严让这些矿工散去,自是觉得刘钰是在帮他们。
欲成大事,无头不行。只要把领头的几个抓了,这些矿工原本谋划的一些事也就做不成了。
这时候的组织还比较散乱,多半是靠结义兄弟、传教这种原始的会党模式组织的,头目一抓,剩下的也就没法做出大事了。
三五年后放归,想来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再说三五年后,人差不多都死一批了,换了新人,谁还认得谁?
这些包矿的矿主跪谢之后,又送来了两筐银币,为首的道:“钦差大人辛苦,这里有西班牙银元千枚,还请大人笑纳。”
刘钰瞥了一眼筐里包着红纸的西班牙银元,心说这些这里的土生华人,真的是离家太远了,实在不知道天朝的钦差大臣、侯爵是个什么概念。这是把我当要饭的了?一千个西班牙银元,老子为了这点钱就能供你们驱使?
挥手叫来随从,随手指了指那两筐钱道:“置办些酒菜,船员加餐。去吧。”
待随从离开,刘钰把这些矿主叫过来道:“你们就不能稍微有点良心?又是发锡币、又是扣工钱的,矿工能不起事吗?”
矿主一听这话,哭诉道:“大人,我们也冤啊,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也不容易,谁的钱也不是天上大风刮来的。几千上万人,一睁眼就要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跟外面的人,这都得用现银去买。”
“我们资金也紧张,每年得等到荷兰人来买锡之后,才能拿到现银。平日里若是给他们发真钱,那就周转不来了。”
“再说了,这些人都是懒汉,若是按月发钱,说不准领了钱就不干了,或是逃走了。所以才每年核算,每年发一次钱,这也是为他们好,免得懒汉不干活。”
“我们都有账目的,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这吃喝拉撒、抽烟阿片、妓馆女人,他们的钱也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啊。而且在矿区这,锡币也一样用啊。”
刘钰呵了一声:“看来你们也不容易。”
矿主也没听出来这是讽刺,连声道:“是啊。还请大人体谅我们的苦衷,莫要听那些刁民胡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是我们干不下去了,他们不也都得饿死?”
“大人不曾做过生意,不知这资金流水的重要性。我们看似是赚了几个,但若平日发工资就发现银,这资金可就周转不来了。若按他们说的,这矿场定是要干不下的。我们干不下去,这些矿黑子不都得饿死?他们愚笨,根本不懂,但大人若是不懂那也就一样愚笨了。”
“其实我们虽在远陲海外,却一直心向朝廷,颇多感恩。这几年澳门这边卖的矿工,越发便宜;取消丁税入亩之后,亦多有人出海谋生。此皆朝廷恩德,我等都记在心里。”
“大人此番宣慰南洋,我等皆感念在心。日后若有驱使,自会报效。”
刘钰听完这话,心想这群人果然是在旧港土生土长太久了,就那句“他们愚笨,根本不懂,但大人若是不懂那也就一样愚笨了”,这要是放在大顺任何一个地方,一个商人敢跟朝廷大臣这么说话,早被摁在地上抽嘴了。
无视官威,这是不是也算是萌芽的一个证明?刘钰暗自想笑,心想应该算是的,不管是克扣工资、压迫矿工,内部代金券,这都妥妥的算是可以大书特书的资本主义萌芽。
毕竟这不是封建徭役,也不是农奴义务,而是自由自愿来做工的。
而且锡矿的生产是为了积累金银利润、甚至参与到全球贸易中去了,也确实为了提高效率采用一些新技术,大萌特萌。
一体两面的东西,哪能只要好的,不要坏的。包括走私紧俏物资给敌国、力求朝廷只收土地税不收工商税、压榨织工以致齐行叫歇、垄断行市操控物价、避开海关走私货物参与全球贸易,都萌。
虽然恶心,毫不仁义,可偏偏这就是萌芽的另一面。
只不过天朝的这群萌芽们,武德拉胯,内不能摁着皇帝的头立宪、外不能组织大军干废蛮夷抢地盘。既不敢、也无能力承担压迫和镇压千万人口数量级大起义的重任。
包括邦加岛上这群包矿的资产者,不在天朝,也还是废物。
旧港苏丹卖锡11银元一担,他们这些承包商只能拿7、8个银元,但凡有些资产阶级的武德,就该琢磨着直接把旧港苏丹干了,何必还得让封建主拿大头?
刘钰心说你们真是不成气候啊,你看看人家的布尔乔亚的武德,摁着国王的脑袋签条约、不听话直接剁头。再看看你们,劲儿全他妈往下使了。老子要是在这,早勾结荷兰人干废旧港的封建主了,7块变11,岂不比抠唆矿工的那几个子儿强得多?
能在这种势力混杂、封建主无力、本族人口众多的地方,混成这样,还得让人一担锡块白赚5块钱,真特么是布尔乔亚之耻。
这天下的事,真是指望不上你们。呸了一声,伸手勾了勾,示意矿主的头目靠前一点。
“我这就要走。你们这边的事,到此为止了。但我得留几个人在这。你们没什么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