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愈发的惨白,大伙儿还以为是深受刺激的缘故。
“你为什么非要夺回方梧的骨灰,且不惜牺牲你在乞桑的大好前程?”问话的是常集。
是的,他有权力这么问。
“抱歉,对于你和织织,我没法弥补。”茱萸好像困了,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我和我母亲搬到离桑榆很远的偏僻处偷偷地活着。起初还好,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她似乎再无法默默压抑心中的思念。她经常乔装过后,走老远的路去到忆忧阁的门前观望。似乎对于她来说我没有那么重要,她每次去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说带着我去容易被人认出。有时她会去好几天才回来,我没有吃的只好上山摘野菜野果,好几次差点被毒死在荒山野岭,被野兽攻击也是经常的事。有一次正在烧火做饭的她突发奇想就出门去忆忧阁,灶里的火蔓延到整个屋子。熟睡中的我被烟呛醒躲到地窖里……直到整个屋子化为灰烬,直到天黑,直到天明,直到大雨过后,我再无法只是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于是壮着胆子从里面爬出来,她依然没有回来。”
茱萸尽情回忆着这些,有些悲伤又觉有些好玩。
“年龄更大些时,我暗自跟在她后面,发现她蓬头垢面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如同乞丐般躺在能看得到忆忧阁大门的街角。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每次来的时间都那么久,为什么每次回去她都能胃口大开。守着忆忧阁大门,想象他活着的时候意气风发地在那里进进出出,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那一次回去,我跟她说我要出去去做些小生意,赚些钱让她过得好些,这样她就能把他忘得快些。因为她不让,所以我们之间吵得很厉害。我数落那些年她对我的亏欠,她后来妥协,答应在我回来之前不再去忆忧阁,就老实在家等着,等着我回来光明正大地一起去。”
茱萸说着鼻子有些发酸,却没了眼泪。
“那次我去的时间很久,第一次做生意就如有神助,收获颇丰。我从中重新认识和定位了自己,满心欢喜,以为她会因为我而过得放松些。可是等我回到那里,却发现一直靠墙站在拐角处朝着大门张望的早已不是我以为的样子:一群鸦雀正在啄食她的皮肉。走近看,全身有上百种虫类正在从她身上搬运着食物,千疮百孔的尸体令人作呕,整个院子都是死亡的腐臭。那一刻我很自责,怪自己把她一个人留下,也怪自己没本事,更怪那个抛下她的男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她喜欢。她害怕违背答应我的事又渴望他,所以宁愿等死在那里,我发誓不折手段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茱萸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摆着的,他心里顺畅多了。
因为众人都听得见那长长的舒气声犹如山路十八弯,不知颠簸了多少次,才把压抑许久的波澜起伏连压带挤通通碾出来。
可是听的人却压抑极了。
“你受苦了,孩子!”常集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指间用合适的力道揉摩着。
“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突然被人宽容、理解的人往往会瞬间放下所有桀骜。茱萸双手撑在地上,看上去无比沮丧:“我母亲糊涂,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我变本加厉继续着她的糊涂,稀里糊涂地过完我的一生,也害了别人。”
茱萸的手颤抖着,没有人发现他的皮肤上正在迅速冒着一颗颗红点。
“别说这丧气话,我去跟城主谈,老祖宗的规矩也不能死死的一直没有人情味,人生正当时,出去后再从长计议!”常集安慰着别人,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违反了规矩还不知该怎样开脱的。
“来不及了……害人终害己,这样的下场我很服气!”
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注意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迅速暴起。脸上,脖子上,耳朵,手臂,手背……那些本来即便看得见也该是青色的血管,现在全部呈血红色如同深深扎在皮肉里的树根。
“这?公子……”七姊妹一窝蜂扎到茱萸身旁,个个花容失色。
茱萸一下子变得看上去很是亢奋,一拳重重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向四周抬着,示意七姊妹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
一头雾水,七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眼神又都回归到茱萸那里。
“对不起,嗜血咒是为你们准备的!”茱萸惨淡地微笑着。
“什么?”七姊妹以为茱萸只是指错人了,可是都朝自己身后查看过后,确定这说的是她们。
“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这辈子的债下辈子偿。她这辈子太苦了,如果说不顾一切地和方梧在一起,还可以用真心和真情来开脱的话,我以为她在袁碎死后连方梧的尸体都不放过是真的过分了……”茱萸看着唤蘅。
“所以我想为袁碎彻底除了你们,也算是还了一些债,让我母亲少欠她些,下辈子过得简朴些,平淡些。”
“可是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门在哪里?”很少说话的洛洛在众姊妹中天真得像冷静。
“袁碎的时代过去了,恐怕现在只有我知道。追根溯源,你们是花朵,而命门就在老蔷薇下。”茱萸脸上的血管犹如平地上的山川。
“老蔷薇早就死了。”洛鸾说道。立在一旁的唤蘅也觉纳闷。
“当年它就枯萎了,可是袁碎照样用它唤回你们!”茱萸俊美的脸此刻五官早已被隆起的血管遮挡,说话也渐渐变得很困难。
他正欲往下继续说,却忽然想到什么……他从血管之间的缝隙中在人群里困难地找到叶轻飘,可是叶轻飘根本看不到他在看她,更看不到他的眼神,因为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早已被血管掩埋得不知踪影。
“飘飘……”他嘶哑着嗓音。
“在!”突然被点到,叶轻飘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地报道,她以为他现在一点都看不见,要靠声音来辨别。
“抱歉!初相识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打开忆忧阁七姊妹机关的人,只觉一切都好美好。后来利用了你,刚刚又胁迫你,现在还变成这样吓唬你,很抱歉!答应我,从现在起你转过身去,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我……”
“就算是我请求你!”
叶轻飘不得不从。
“老蔷薇有很多根系分散在了泥土里,源源不断地汲取养分,所以你们可以好好活着,而且不可能死去。我学了嗜血咒,不是为了昨天晚上用,而是为了让那些蜘蛛每晚潜伏进忆忧阁去啃食那些老蔷薇遗留下来的根。昨天子时之前,它们已经最后一次喝饱掺有我血的动物血液后出去彻底把那些根清理完毕。我查到,那个卷堆擅长幻术,想必他已将那些蜘蛛困在院子里了。等第一缕阳光到来,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蜘蛛都会死去,我的命早与它们绑在一起,所以我会和它们一样的死法,而那时老蔷薇没有任何形式的遗留,你们也将终结。”
没有人看得到茱萸这时候的表情,但听得出他的无悔。
“别怪我,相信这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嘣!”
干脆利落的声响。
血肉横飞。
犹如早就算好了时间,茱萸说完最后一个字,大家都吓懵了,眼前的一切就像变戏法一般。
“茱萸……”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叶轻飘,她转身跑到刚刚茱萸在的位置,用手在地上一阵摸索,可茱萸连血肉都没留在这里。
“天亮了,姐姐!”洛语抱住洛茹的手臂。
“不怕,不怕,妹妹们,我们终归是要回去的,这一天我们已经战战兢兢地想了很多年。现在想来变为人的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过得稀里糊涂。与其这样,那么不如回去!”大姐洛陶用手把大家围拢过来,七姊妹抱在一起。
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人无暇去释放内心的情感。
先是凤尾再是茱萸,现在七姊妹相拥在一起,旁若无人等待死亡的到来。叶轻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两个拳头紧紧握着紧紧顶住一直互相敲打个不停的门牙。
一阵碎碎的“扑簌簌……”的声音,七姊妹慢慢萎缩直至只剩下一枝七朵的干花,没有褪色没有凋零,只是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