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婉儿发现了范闲怀中的母亲,也发现了母亲的异状,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之sè。
此时范闲已经一把推开了怀中的长公主,冲到了树旁,将婉儿和大宝提了起来,手指一弹,割断了二人身上的绳索。
甫脱大难,婉儿却是来不及取出口中的布条,从范闲身边冲过,扑到了长公主的身边,跪在她的身旁,哭了起来。
范闲心中暗叹一声,准备过去,却发现衣角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只见大宝正傻呵呵,乐呵呵地拉着自己,似乎是再也不想放开。范闲内疚之意大作,旋即又生出些淡淡悲哀。
李云睿被范闲推倒在地,毒素早已入心,她额角的毒素所织的两抹痕迹,显得愈发地湛青,与她娇嫩白晢的肤sè一衬,更像是易碎瓷器上的美丽青花。
只是这青花……全部是毒,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即便死了,也要让这天下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死更多的人。
婉儿一手抓着母亲的手,一手取出塞在嘴里的布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虽然这对母女与世间的母女太不一样,感情并不如何亲厚,然而毕竟血脉连心,李云睿在最后一刻,没有选择用婉儿的xìng命去威胁范闲,而婉儿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更是不由悲从心来,止不住的哀切痛楚。
李云睿冰凉的右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艰难一笑,最后一次抬起手,抿了一下鬓角,似乎是想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依旧保持最美丽的形象。
她的指尖从那朵凄艳的青花上掠过,衬着她唇角嘲讽的笑容。
不知是在笑谁,或许是在笑先前范闲还将自己搂在怀里,一旦看见婉儿,便异常冷血地将自己推倒在草地之上,又或许是想到皇宫里的雷雨夜,那个怯懦却情重的侄儿,或许是想到很多年前童年时的故事。
然后她轻蔑地一笑,说出了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三个字。
“男人啊……”
…………看着草地上长公主逐渐冰冷的身体,范闲的心也逐渐冰冷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直到目前为止,最强大,最yīn狠的敌人,终于结束了她一生难以评断的生命,准确来说,从营织大东山一事,到最后的京都谋叛,再到太平别院里的这一枝匕首,李云睿只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她的心早就死了。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女人,很强大的女人,如果范闲不是有那个黑箱子,只怕早就死在了燕小乙的手上,整个京都的局面,早就落入了长公主的控制之中。
然而她终究是个女人,不是世上最强大的人,和那位深不可测,不知如何从大东山上活着下来的皇帝陛下相比,长公主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或者说,她比陛下多了一处命门——便是那个情字。
或许这情有些荒唐,有些别扭,可依然是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元好问在写这两句的时候,想必没有想到,这世上有太多的人用实践在丰满这两句的意味。
是中更有痴儿女,长公主毫无疑问也是一位痴人,只是她真的败了吗?在此时浑身寒冷的范闲看来,并不如此,她这一生想做的事情,已经基本上做到,而且最后她在范闲耳旁轻声说的话,虽然什么都没有点明,却已经在范闲的心头种了一根带毒的花。
就如她生命最后一刻眉角浮现的带毒青花。
婉儿扑在长公主的身上哭泣不止,林大宝在范闲的身后,拉着他的衣角,有些紧张困惑地看着这一幕,心想公主妈妈睡觉了,妹妹为什么要哭呢?
长公主的面容依然那样美丽,长长的睫毛,青青的鬓花,就如同一位沉睡的美人,在等待着谁来用一个吻唤醒她。
范闲看着这一幕,心头一片茫然,下意识里从唇中吐出一句有些陌生的词汇:“jesuimejesuis……”
这是一首十四世纪法国人的诗,他前世看一部电影时记得一些残词,在此时此刻,那些字句却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分外清晰。
“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副德xìng。
我生来就是如此。
当我想笑的时候,我就哈哈大笑。
我爱爱我的人,这不该是我的缺点吧。
我每次爱着的人,每次我都会爱着他们。
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副德xìng。
我天生就讨人欢心,而这是无法改变的。
我取悦让我高兴的人,你能奈何这些吗?
我爱上了某人,某人爱上了我。
就像孩子们相爱。
…………”
————————————————————京都陷入了最大的混乱之中,虽然叶家和禁军已经将秦家将成残兵,逐出京都,控制住了九座城门。然而京都的局势却比先前更要混乱一些,先前两军对垒之际,京都百姓市民,都畏缩地躲在自己的家中床下,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而眼下局势初分,惊魂落魄的市民们终于鼓起勇气,惶然地向着城门处涌去。
京都百姓在城外乡野里往往都有自己的穷亲戚,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逃去避难,不然谁知道那些打得兴起的兵爷,会不会在分出胜负之后,对京都来一次洗劫。
他们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至少在眼下的京都,一些流串的残兵和一些军纪并不严的部属,在彼此追逐的同时,也开始顺便打打劫什么的,大街小巷里一片混乱,时常有女子尖叫之声响起,偶有火苗冲上天空。
庆军军纪向来森严,今rì出现这种乱象,一方面是战争必然带来的恶劣后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次作战乃是内部的谋叛,无论叶家秦家还是守备师的将士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说不清的幻灭感,人类心底最yīn暗的部分,都开始升腾起来。
宫典并未带兵出城追击,第一时间开始整肃整座京都的秩序,只是京都太大,一时半会无法全数控制住,而京都的百姓们,却无法等等宫大将军的整肃行动,他们深知大战之后残兵会造成的危险,拼着老命,向宫典亲自坐镇的那座城门涌去,场面混乱不堪。
而沉默的范闲,则在一小队定州军和出来接应的监察院密探接应下,从另一道城门回到了京都,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
他没有急着回宫,没有急着去见叶重,而是直接回了范府,根本来不及安慰婉儿,只略略问了一下父亲和靖王爷的情况,便将藤子京拉到一旁,低声慎重地吩咐了几句什么。
自从范府被围,藤子京便拿起了木棒,组织家中的护卫家丁,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诏书和sāo扰,好在范建本人不在府中,范府并没有经历大的攻击,而那些残兵流卒,则根本不是范府下人们的对手。
范建训兵,向来极有一套。
藤子京听着少爷的命令,脸sè慎重起来,重重地一点头,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敢带太多显眼的范府下人,往二十八里坡的方向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