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道静看着白莉苹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动着微微惊讶地重复了一句就再没有话说了。
她回到自己房里后心情烦恼一头倒在床上陷入纷乱的思潮中。
天黑下来了她连晚饭也忘了做。
“静你多美!真像海棠春睡的美人儿……”余永泽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里来了他瞅着侧卧着的林道静悄悄地说。
道静没有理他拿起一本书盖上了脸。他就走上去拿下书本顺便向书皮望了一眼――《资本论》。他微微蹙蹙眉头笑道:“马克思先生的大弟子您又在研究什么问题哪?”
“干么讽刺人!”她对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她所爱的那个余永泽早已不存在了;这个人已经变得多么庸俗可厌了呀。于是一种失望的气恼冲上心头她不由得又冲口说道:“马克思的弟子总比胡适之的弟子强!”
“你说什么?”余永泽也有点恼火“胡适之的弟子有什么不好?”
“好极啦!专门拍统治阶级的马屁拍帝国主义的马屁帮蒋介石来统治学生那怎么会不好呢?”道静把书本向床上一丢轻蔑地扭转了身子。
余永泽两手抱住头倚在桌子上。他竭力忍耐着终于还是抬头冷笑道:“革命呀奋斗呀说说漂亮话多么好听呀!可是我就没见过几个革命的少爷、小姐下过煤窑。因为这总比喊几句什么普罗列塔利亚、布尔乔亚之类的字眼要不舒服得多!”
“不许你胡说!”道静跳下床来激忿地盯着他喊道“你已经叫我受够了请你慈悲叫我走吧!”
一句话就把紧张的空气冲散了。余永泽变得像秋虫儿一样可怜了。他嘶哑着嗓子哀求着:“亲爱的!我的生命你不能走!”
临睡前两人才和好了。余永泽看着道静高兴地说:“今天我回来的时候本来挺高兴想赶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想咱们又闹了个误会吵起来。静以后咱们不要吵了……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毕了业我的职业不成问题啦这不是好消息吗?”
“什么职业?离毕业还有两三个月呢。”
“但是要早一点准备呀!一个饭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抢?”
余永泽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又带着怕惹动道静的惶悚轻声说“李国英跟胡适很熟――别生气我不是崇拜他只不过是为咱们的生活……这样托李介绍把我的一篇考证论文给胡适看了不想胡先生倒很欣赏叫李国英带我去见他。今天我真就见了他他鼓励我一番教我还要好好用功又讲了些治学的方法末了答应毕业后职业由他负责……静!”
他使劲握住道静的手小眼睛闪烁着快活的光芒“听说哪个学生要叫他赏识了那么那个人的前途、事业可就大有希望呢。”
“嗯。”道静咬着嘴唇望着他那沾沾自喜的神色“那么你真正成了胡博士的大弟子了!”
“亲爱的!”余永泽用巴掌按在道静的嘴巴上装着庄严的口吻“静你不要总被那些革命的幻想迷惑了现实总是现实呀。胡适是‘五四’以来的大学者他还能害咱们青年人吗?这两年你跟着我也够苦了我心里常常觉得对不起你。有的同学都说我:‘老余看你的她长的倒不错为什么不给她打扮得漂亮一点?’真是毕业后要是弄个好职位我第一个心愿就是给你缝两件丝绒袍子做几件好料子的绸纱衫再做件漂亮的大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亲爱的我可最喜欢你穿咖啡色的或者淡绿色的那显得又年轻、又大方。那时叫人们看看我的静是个、是个惊人的漂亮的姑娘……”他说得兴奋了猛地把道静推到电灯底下自己跳到屋子的另一角好像第一次现她他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得意地欣赏起她的美貌来。“静你哪儿都好就是肩膀宽一点嘴大一点。古时的美人都是削肩、小口。你还记得‘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两句诗吗?怎么?你又生气啦?为什么皱起眉头?来咱们睡吧打我一顿也可以就是不要老生气。”
道静本来又要翻脸的。她怎么能够忍受这些无聊的、拿她当玩艺儿的举动呢?但是她疲乏了浑身松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终于没有出声。刚一睡下她就被许多混沌的噩梦惊醒来。在黑暗中她回过身来望望睡在身边的男子这难道是那个她曾经敬仰、曾经热爱过的青年吗?他救她帮助她爱她哪一样不是为他自己呢?蓦然白莉苹的话跳上心来。――卢……革命勇敢……“他这才是真正的人。”想到这儿她微笑了。窗外的树影在她跟前轻轻摇摆“他知道我是多么敬佩他么?……”这时她的心里流过了一股又酸又甜的浆液她贪婪地吸吮着觉得又痛苦又快乐。
这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阴黑的天穹下她摇着一叶小船飘荡在白茫茫的波浪滔天的海上。风雨、波浪、天上浓黑的云全向这小船压下来、紧紧地压下来。她怕怕极了。在这可怕的大海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呵!波浪像陡壁一样向她身上打来;云像一个巨大的妖怪向她头上压来。她惊叫着、战栗着。小船颠簸着就要倾覆到海里去了。她挣扎着摇着橹猛一回头一个男人――她非常熟悉的、可是又认不清楚的男人穿着长衫坐在船头上向她安闲地微笑着。她恼怒、着急“见死不救的坏蛋!”她向他怒骂但是那个人依然安闲地坐着并且掏出了烟袋。她暴怒了放下橹向那个人冲过去。但是当她扼住他的脖子的时候她才看出:这是一个多么英俊而健壮的男子呵他向她微笑黑眼睛多情地充满了魅惑的力量。她放松了手。这时天仿佛也晴了海水也变成蔚蓝色了他们默默地对坐着互相凝视着。这不是卢嘉川吗?她吃了一惊手中的橹忽然掉到水中卢嘉川立刻扑通跳到海里去捞橹。可是黑水吞没了他天又霎时变成浓黑了。她哭着、喊叫着纵身扑向海水……
她醒来的时候余永泽轻轻在推她:“静你怎么啦?喊什么?我睡不着正考虑我的第二篇论文。把它写出来再交给胡先生我想暑假后的位置会更好一点。”
道静在迷离的意境中还在追忆梦中情景这时她翻了个身含糊应道:“睡吧困极啦!”
但是和余永泽一样她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夜都失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