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倒了满满一杯:“喝吧你一定也渴了。”
江华三口两口把茶喝了道静忙着又给他倒了第二杯这才坐在桌旁歪着头问他:“你怎么想着来定县的呢?原来在哪儿工作?”
江华还没有回答伕役送来一大包吃的东西——有火烧有熏鸡有灌肠、熟肉等等摆了半桌子。
“为什么买这么多?”江华等伕役出去了才问。
“你饿了多吃点吧。火烧、熏鸡是定县的名产不过它跟有些名牌货一样有名也不见得好。”道静张罗着给江华弄这弄那手脚不闲比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还亲热。
“老江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平的?……”
“老江徐辉的情况怎么样?……”
道静兴奋得一个劲地问江华这个、那个可是江华却摇摇头笑着说:“表哥——不是老江!”别的他没有回答她。
“啊我真糊涂!”道静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过饭云黑下来道静住的小南屋点上了煤油灯江华和她两个人就围着桌子谈了起来。
“学校的情况怎么样?可以谈谈吧?”江华问道。
道静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都告诉你些什么——校长王彦文是我的朋友王晓燕的姑姑。是个基督教徒。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教员一共有九个其中女教员连我是三个。”
“这些教员的思想、生活情况怎么样?——好的、坏的、一般的?”
江华这种突如其来的问使得道静感到很奇怪。他问这些干什么呢?……
“好!”道静还是很高兴地告诉他“我看一般教员包括两个职员全是这样的:有忧国思想对**的政府不满意可是只是说说而已;另外也有两三个糊糊涂涂什么也不想、瞎混日子——吃饭、教书、睡觉、打牌他们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至于两个女教员呢一个只想挣钱养活有病失业的丈夫;一个又只想找个有钱的丈夫能够养活她。”
“那么说你看不出一个好人来了?”江华歪着脑袋微微一笑。
“当然也有比较好的”道静微眯着眼睛充满了一团稚气“另外还有一个讨厌鬼呢。”
“说说好的和讨厌的!”江华笑着说。
“我说”道静也笑了“讨厌的是个名叫伍雨田的大胖子。
两道浓眉拧在一起好像鼻梁上爬着一大窝蚂蚁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最可气的地方是见了女教员好像苍蝇见了屎……”她见江华噗哧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国民党员常往城里县党部跑。”
“你注意过没有?”江华很注意这个情况他立即问道静“他在学校有活动吗?”
道静摇摇头:“没觉出来。”
“那么好的是谁?请说说吧。”
“他名叫赵毓青原来是保定二师的学生年轻、热情我们俩还谈得来。他告诉我他参加过二师的学潮没人的时候他还说他想**……”
“你也谈了你也想……对么?”江华笑道。
“嗯。”道静窘了红着脸说“你真会猜!我们时常在一起谈我们的苦闷谈革命当然是很机密的。”
江华没有出声。他看了道静一眼就拿起桌子上的学生作业翻看起来。沉了沉他用玩笑的口吻问道静:“林道静你也很相信我吗?”
“怎么不相信!当然相信。”道静冲口说道。
江华点点头。把学生作业放回原处又说起别的来“再谈谈你们学生们的情况好吧?”
“真是!这个人怎么这么仔细得怪?”道静见他又打听起学生的情况什么多少数目家庭成份——什么农民多少工人多少有没有做官的……学生家庭的生活状况又是怎样……她就在心里嘀咕起来:“他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呀?”但是她还是把她所知道的全对江华说了。当然她知道得很不具体。
说到最后她好容易找了个空子回问江华道:“你为什么想到定县来找工作?以前都在什么地方呢?”
“没有准地方……”江华脸上纯朴的微笑使人并不觉得他狡猾。他随便一带又把话题带到道静身上来“把你的过去还有你的希望什么的也对我这个新朋友谈谈行吗?”
“我很愿意告诉你。”道静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她带着沉思的姿态慢慢地说“我是地主的女儿也是佃农的女儿所以我身上有白骨头也有黑骨头[出自俄罗斯民间传说。白骨头代表贵族黑骨头代表奴隶和劳动人民——原注]。”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江华一眼看他并没有笑她她就继续说下去“过去我多愁善感看什么都没有意思;父母对我不好引起我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憎恨。可是那时只知道憎恨而不知怎么去反抗。直到我认识了一个最好的人这个人才告诉我应当走什么样的道路怎么去反抗这不合理的社会怎样用阶级观点去看人看事。我这才……可以这样说吧我的白骨头的成份这才减少了。我找到了一个人应当走的道路。可是这道路也够难走的。总找不着门……”道静说到这里把话打住了。她的两眼焦灼地看着江华似乎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出来。
许久江华没有出声。他用深沉的目光看着道静似乎在说:“年轻的姑娘你说的倒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