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歌?早晨李槐英刚刚洗过脸准备上图书馆去――因为今天上午她没有课。这时一个身材袅娜、衣著鲜丽、阔面大眼的年轻女人穿着高跟皮鞋匆匆地跑进房里来。
“小李子你起来啦?”一进门这个女人就拉住李槐英的手兴冲冲地说“走陪我到车站去!快点!”
“黄梅霜――小梅子什么事?”李槐英不慌不忙地瞅着梅霜微笑着。
从玫瑰色的皮包里黄梅霜掏出了一封电报。“你这没有皇冠的皇后什么也不懂!你看看这是什么?”黄梅霜说话很快眼神很锋利看得出来这是个性急的泼辣的女人。
李槐英看过电报瞅着黄梅霜嫣然一笑。
“好啦!你日也盼、夜也盼的人就要来到啦。小梅子可以我当然愿意陪你去接他!”说到“他”字李槐英用小拇指在黄梅霜白嫩的脸上轻轻一戳咯咯地笑了。黄梅霜也笑了。
两个穿着翻毛皮大衣的女学生都坐在人力车上。在驰向前门车站的路上黄梅霜回过头来告诉李槐英:“小刘在东京帝大毕业以后就来信说快回国了可是一拖再拖也不知他忙的什么。昨夜十一点多我才突然接到这封电报说他由秦皇岛下了轮船今天上午十点一刻的火车到北平。嘿!小李子快十点了……”黄梅霜看看腕上的手表又赶快说完尚未说完的话“现在离十点一刻还差三十八分钟我上午有两堂课都没有上。说实话他一来上帝对我都不重要了。”她扭着头对李槐英笑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把高跟鞋在洋车的踏板上连着狠狠地踏了几下对车夫粗声催促道:“快点!拉快点!火车就要到了。”
两个女学生还没有走进东车站的大门远远地就望见车站附近好像生了什么大事她们再走近一看许多黑制服的警察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粗皮鞭而这些皮鞭在嘈乱的人群头上就像无数的褐色长蛇――有的昂头向上有的蜿蜒飞舞有的在凶恶地盘旋……而在这些皮鞭下面的是万头攒动的人群。皮鞭赶着人群人群惊慌乱窜。妇女、小孩哭喊着人群呼儿唤女地大叫着……在这些嘈杂声响之中还有警察凶猛的叱叫:“躲开!躲开!都躲到候车室去!躲到远处去!前门里外现在宣布戒严。”
行路的人飞快地跑走了无数提着包裹行李、箱箱笼笼的旅客迅急地跑向候车室里去了哭喊着的女人孩子也找个角落藏了起来。这时不管他是工人、农民、公务人员还是大腹便便的商人人们的眼睛都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困惑苦恼着:“什么事呢!”“什么事呢?”“来了大人物?”许多只眼睛都用惊疑的目光互相探询着。可是谁也没有探出个究竟来。
李槐英和黄梅霜两个混在惊慌乱窜的人群中挤进了车站里面。黄梅霜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女友昂然地走向卖月台票的窗口却冷不防一条皮鞭在她俩的头上舞动起来几乎抽在黄梅霜的肩膀上。黄梅霜动了气她把大黑眼仁一瞪冲着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喊道:“你要干么?”
警察开始是满脸的凶煞之气他把鞭子举得更高看看第二下就要抽向两个紧挨着的女人身上。但是他灵机一动现他皮鞭下的牺牲者并不是乡下佬或者穷苦的小贩而是两个衣著阔绰气派大方的小姐时他高举着的手松下来了。
“对不起!”警察抱歉似地佯笑了一下“现在戒严了请到候车室等一等。”
黄梅霜和李槐英同时抬眼向旁边的候车室望去只见平日空旷旷的大候车室里现在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人们拥挤着、乱窜着而在入口处却还有大群大群的人在警察皮鞭的监督下在向里面拥挤。
黄梅霜把描得弯弯的眉毛一翘厌恶地唾道:“脏死了!臭死了!谁进那里面去!槐英来我们就在这出口地方等着看他们怎么样我们。警察们也太凶啦也不知哪个该死的这时候来……”她狠狠地向举着鞭子的警察瞪了一眼。
工夫不大火车站的里里外外全都鸦雀无声了。仿佛冬日的深夜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的车站。警察手里的皮鞭不见了都一律换成了白色的短木棒。从月台到车站外面警察排成两行脸对着脸整整齐齐地站着仿佛仪仗队一样。
几声汽笛的嘶叫火车进站了。
警察还在恭敬地肃立着。这时却又临时增加了一队灰衣的宪兵掺在警察当中来警卫。于是火车站更加显得威严、肃穆――俨然是皇帝驾到般的气魄。
听见火车进站的声音被关闭在候车室里、像囚犯又像牲口似的人们在烦躁中响起了惊异好奇的声音:“倒要看看都是什么贵客大人物。”
“何应钦到北平也没这么抖劲呀!”
“蒋委员长来了也不准有这大派头!”
愤懑讥讽的议论在污臭的拥挤的候车室里散布着。突然玻璃窗狠狠地响了一下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举着盒子枪向屋里的“囚犯”们喊了一声:“友军要到了不许再嚷!谁再说话拉出去枪毙!”
“友军?……”
“友军?……”
人们垂下了眼皮。好像突然遭到了霜冻的庄稼一个个衰萎地痛苦地低下头来。
顷刻间在中国的国土上出现了这样的奇迹:一队队红肩章、大皮靴的矮小而粗壮的日本军人下了火车凶赳赳地昂头阔步地走过来了。一队接一队地过来了。他们披挂着全副武装――机关枪、步枪掮在肩上明晃晃地着耀眼寒光的刺刀握在手里。而“护卫”他们的中**警呢?
黑衣警察身上只有小小的白木棒;灰衣宪兵的腰间只挂着短短的盒枪。在这些日军以战胜者的姿态迈着大步橐橐地走过这些寒酸的怯懦的中**警的身边时被囚禁的人们喘息不安地瞪大眼睛望着那些红肩章望着红红的像大膏药似的太阳旗……这些眼睛是愤怒的也是惊疑莫定的。时局将要怎样展下去呢?日本人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中国的东北而现在北平――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古都竟也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沦丧了吗?
李槐英和黄梅霜终于还是被赶到候车室的门边伫立着。
日军经过时她俩都惊悸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门里挤了挤。黄梅霜也不嫌脏臭了不她还是闻不了这气味时而用绢帕捂着鼻子时而又用皮包掸着鼻子前面的臭气。李槐英虽然也讨厌这气味但还不像黄梅霜她皱着眉头望着那些洋洋自得的日本人心里不知怎的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候车室里的人们看见了昂头经过的日本军队看清了他们被囚禁起来的原因就是这些“友军”的降临。突然一阵由小而大、由缓而疾的喧哗声爆了。
“怎么样?怎么样?开来了这多日本军队――北平不是完了吗?”
“你不知道华北要‘自治’啦。何应钦到北平来就为的是廉价拍卖!”
“***!中国人是孙子日本人是你他妈八辈祖宗!”
“小子们知道吗?这是中国地方不是你东洋三岛!哼打靶――又该在东长安街上打靶啦!”
“嚷什么!嚷什么!找死吗?……”
人群中有激愤不平形于颜色的;有对这些现象视若无睹、只忍耐地等着对他们的释放的;更多的人还是出了愤慨的咒骂声……于是宪兵老爷又走到了窗前――此时日本人在经过他不敢大声叱骂却朝候车室里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吼道:“不许出声!肃静!”
但是屋里肃静不了。嘁嘁喳喳竟连互不相识的人也低声攀谈起来了。李槐英本来是呆望着窗外络绎不断地走过的日本军队的但她的肩上忽被什么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却是江西老乡国文系的同学邓云宣。他满头大汗地挤在她身边轻轻地摇着头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小李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李槐英冲着黄梅霜努努嘴:“陪着她来接人。老邓你怎么也来了?”
“我的表婶婶从东北来我来接她……”说到这儿他扶着眼镜伏在李槐英的耳边小声说“花王你的消息灵通这――这些日本军队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李槐英摇摇头茫然地笑笑:“我怎么清楚!听说华北也快变成东北了。你向来不看报的吗?”
“不看。”邓云宣尴尬地笑笑。看得出他是个专心读书的好好先生“看它管啥子用呀不看还舒服些。”
黄梅霜也是望着那些红肩章、亮钢盔在呆。不过眼前生的是什么事她并没有想;而这时占据了她整个心灵的却是刘文蔚没有来。刘文蔚是一个大买办的儿子他俩在上海复旦大学先后同学以后恋爱了。后来他到日本去留学她也转到北平辅仁大学来读书。她等了他三年整整三年。她多么盼望和这个有钱的资本家的儿子结婚呵。而且他在日本学的是政治回国后还会在政界大大地活跃一番。他们即将有一个美满而舒适的小家庭。这个家庭的安排不要日本式的而要西洋式的……可是他没有来可恨的日本兵把这趟火车占据了――他明明说是要坐这趟火车来北平的……黄梅霜正在心思缭乱地呆想着忽然她的全身抖动了一下立刻两只眼睛像要跳出来似的瞪住源源走过的日本人当中的一个人――
“小李子他――他来了!”她喘吁吁地扭头向李槐英说罢就跳起来奋不顾身地、连宪兵拦也没有拦住地奔向日本人当中的那个人去了。
刘文蔚穿着漂亮的笔挺的西装杂在十几个日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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