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郁、漫长而雄浑的汽笛,如今也变得气若游丝。
这是他与妻子陪伴边宁身边的最后一个夜晚。从明天起,这个孩子就完全交由祖父母抚养,而他们这对年轻的夫妇,将奔赴净州为这个家庭挣取钱财,他们会满足边宁的物质需求,抚养费绝对是足够的,但离别的感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尽。
天上狂飙滥雨彻夜不绝,边泽就沉默地在窗边呆坐了一晚。
妻子已经哄儿子睡下,年迈的父母在隔壁鼾声大作。
雨声嘈嘈的漆黑凌晨,只有满腔心事陪伴边泽。他在这个时候,借着村庄零星路灯稀疏的光芒,凝视水淋淋反射银白寒光的道路。他忽然又瞧见一个撑伞漫步的人,仿佛一只黑色燕子,滑移在潮湿的森白水面。
在这样神秘肃穆的大雨奔流之夜,边泽总疑心自己见到了一些惊奇的景象,而等他试图拍摄打伞者的相片时,那人已经完全消失在长长的、无光的,两边长满茅草的乡间道路尽头。
……
沿着村子北面的马路,走上半公里就到福利学校。边宁的祖母会骑一辆电动车载着他去上学。
学校老师要么是特岗,要么是支教实习,否则不会有人来这样偏僻的地方,领着不多的薪水,过着贫瘠的生活。
许多年轻的老师,他们都是从大城市来,待一两年就会离开,而一些很老的教师,基本在附近的乡镇安家落户的,会常驻学校。
边宁就在这样的教育环境里学习成长。
他的同桌是个轻度弱智,性格很呆,常年受到母亲的家暴,皮肤上的瘢痕新旧交叠,脊背、双臂和大腿上尤其多,当他张开四肢,就和蝴蝶翅膀似的。这些是他在厕所被欺负的时候展示出来的。那年他们读三年级,边宁说服了玩伴们,一起在放学时候用石子砸同桌家的窗玻璃,小石子像飞行的雀一样,吱吱地击破了玻璃,午睡的女人被砸得抱头鼠窜,孩子们听着屋里女人刺耳的尖叫,一个个笑得很欢畅。
后来同桌依旧在被打,并且受伤更加严重了,学生们被大人警告不准再调皮。
边宁还是会站在那个女人家门外,朝窗户丢石头。原先是大家一起做坏事,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因为他没爹妈管教,村人又骂不过他祖母,所以边宁是唯一还在丢石头的。
他照例丢了石头,屋子里没有人的声音,往常那个女人还会骂两句杂种的。但今天,她持着菜刀,躲在门后。
边宁没有接近那户人家的大门,只是远远凝视破窗后阳光斑驳的漆黑水泥地面,他回想起家里的老厨柜,木头做的,积压着厚厚的灰尘,有一股腐败的酸味,柜子深处的碗碟总是那样放置着,没有人去使用,被照顾、洗涤的只有前排的碗碟。
他就这样转身跑开。
在田野旁的水泥路上,他看到秋天收割过的稻田上有个打伞的人正绕着一个膨大、金黄的秸秆堆慢慢走圈。边宁也停下脚步,就这么看着,而持刀的女人在他背后跟随了一段路,同样看到那个打伞的男人,她便悄悄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