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是她与邪魔打架的样子太拼命了,少年一贯漠然,却罕见地撇过了头,继而向她递出一方绣着火纹的洁白绢帕。
“擦擦罢。”
少年垂下眼,半跪在她跟前,冰凉的指尖夹着那绢帕,显得手指修长白皙,干净得如他这个人。
后来她拿了他的手绢,便再也不还了,他也未曾再找她要回来,再多的话,二人都未主动去提。
但往后那些日子,谢姮仍旧那样拼命地跟在少年身后,那少年也终于不再排斥,时常放慢了脚步,安静地等着她追上来。
待她追上来,他再低声问她今日功课如何,与她并肩而行。
那时藏云宗漫山遍野都是璀璨灯火,蔓延地看不到尽头,照亮了少年清冷的侧颜,也在她的眼底,熠熠生光。
藏云宗的这一辈,按实力而言,最强的便是谢涔之,其实力甚至问鼎整个修仙界的东境,如今三界之中,上古神族一个接一个陨落,神族销声匿迹,所谓三界至尊之位,也当有谢涔之一席之地。
他是这样优秀,所以谢姮也想变得优秀。
做他的左膀右臂,做他最需要的人。
谢姮苏醒时,把从前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对情爱尚且懵懂时,有人告诉谢姮:“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想陪着他,让他过得好,他喜不喜欢你不可强求,但你喜欢他,这便是你喜欢他的举动。”
所以,认定了谢涔之的谢姮,便认真地对师尊立下誓言:“弟子谨遵师命,定会拼尽全力辅佐涔之,为他效命。”
陪着他,让他过得好。
她愿意陪着他,长老们也乐见其成,在谢姮跨入上阶修士的门槛时,藏云宗前宗主给她和谢涔之定下婚约,谢涔之没有拒绝,只是如往常一样,低头说“是”。
谢姮想做一个合格的“未婚妻”,哪怕她和他之间的相处,仍旧是那样清淡而平常。
藏云宗千峰伫立,脚底的剑掠过黑暗的天空,禁地的结界映着月辉,灼亮如分散的繁星。
谢姮提剑进入结界,闯入漆黑的迷雾之中,很快就来到了封印之外。
“奇怪,这封印居然真的松动了。”
谢姮神情立即变得很凝重。
一百多年前,一魔头于至阴之地鬼都横空出世,自号鬼都王,控制阴灵大军,统率魔族,挑起一场杀戮。
魔潮席卷三界,无数正道修仙者的魂魄被控制,三界死伤无数。
前宗主联合天下几位仙尊神君之力击溃魔族大军,封印鬼都王,并将藏云宗全宗迁徙至封印之地,时刻镇守封印。
谢姮不惧魔气,她的职责,便是守护这个封印。
如果封印破除,鬼都王现世,天下必然大乱。
谢姮抬手,双指一并,手腕一转,掌心拉出一道红色的符纹,周围骤然刮起千倾风浪。
“哗啦——”
掌心蓦地往前一推,谢姮的长发被风掠起,衣袂猎猎作响。
猩红的符纹触碰到封印的刹那,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封印在这里的妖魔发出惨烈的嚎叫,刺痛耳膜,眼前的封印开始剧烈地震动。
周围魔气大盛,如同垂涎鲜嫩的猎物,朝谢姮疯狂聚集而去,一**如翻涌的巨浪,瞬间将她包裹其中。
“唔。”
谢姮五脏六腑翻搅着疼,她低哼一声,只觉得体内的灵力快要耗尽了。
双腿一软,她单膝跪地,唇角溢出了一丝血。
她的眼睛,还是盯着那封印。
耳边传来那熟悉的、癫狂的,阴恻恻的笑声——
“谢姮,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如此虚弱,再不努点力,我可要冲破这封印了。”
“等我出来,第一个杀的便是你,然后我再杀了谢涔之,用他的血肉喂养我的阴灵!”
“你若现在求饶,我还能饶你不死……”
谢姮耳膜胀痛,眼前一阵阵发黑,骨骼在魔气挤压下发出“咯咯”的声音,还在勉强对抗着封印。
谢涔之……
他说要杀了谢涔之。
谢姮咬牙,额角冷汗淋漓,“你、闭、嘴。”
有什么在心口冲来冲去,谢姮结印的手在狂颤,眼底翻腾着火意。
“啧,看来你很在意他呢,只可惜,他不在意你呢。”
那道阴森至极的嗓音蓦地开始大笑,笑得十分讽刺,“昨夜你拼死不让我吞噬那个女人,结果谢涔之转头就抱着她离开了,你谢姮可真是大公无私啊。不如你放我出来,我帮你杀了那个女人,让你和谢涔之之间再无阻碍,如何?”
他在一步步地,将她引导进万劫不复。
“谢姮,你若想独占谢涔之,便立刻毁了这封印。”
独占谢涔之……
谢姮通身冒着微弱的红光,她的眼神,逐渐在这冰冷嗓音的诱导下,变得空洞无神。
想独占涔之吗?
她想。
她简直是想疯了。
——“谢姮,你今日在此立誓,恪守职责,不可忤逆谢涔之分毫,勿要嗔痴贪恋。”
谢姮结印的手,缓缓往后缩,双眸紧闭,在即将撤回封印的刹那又骤然睁开,眼睛重新变得明亮灼目。
她不能。
这样是不对的。
谢姮调动最后一丝灵力,拼尽全力抬手,迅速捏了一道符文,掌心翻滚,身形化为一道迅疾如电的红光,呼啸而过,倏然破开肩头的魔气,刺破眼前的重重黑雾。
那黑雾如同被撕裂的布帛,无数声凄厉刺耳的惨叫声中,谢姮握紧佩剑,指尖迅速结印,双手印上那震动的封印。
红光大盛,魔气逐渐消散。
“谢姮!你愚蠢!”
“你给我等着!”
“谢姮!待我出来,定将你碎尸万段!”
那嗓音变得越来越癫狂,最终随着封印的加固而逐渐消失,直到树静风止,浓雾散去,四周出现显露出本来的样子。
谢姮强忍着体内的伤,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手背在唇上随意一抹,她喘息着,撑着剑,缓缓站了起来。
喘息良久,她望着那封印,冷冷开口。
“我喜欢他,所以我待他好,于喜欢之事上,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他若不喜欢我,我也强求不来,这又与旁人何干?与江师姐、与你这只魔何干?”
今日她若杀了江音宁,只要他不爱她,便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江音宁。
“这些年你我朝夕相处,你当了解我的性子,便不该说出这些蠢话来。”
她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剑,正要转身离去,眼神却突然一凝。
角落里的那一株天枢草,长势喜人,正随风摇曳。
昨夜江音宁闯入禁地,便是为了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