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默然,又低声道:“赤言和青羽,是真心待我,我感觉到。”
真心待她之人,她便不忍伤害。
谢姮总是为旁人想很多。
谢姮道自己现在很矛盾。
一面要成为和广隐一样无情之人,一面又还是被这颗心左右心志。
她径直问道:“当你为何说我与你是同一类人?你若是早就看出我身份,为何不告诉我?你若不,又为何会说那句话?”
说到此,谢姮打量着他,冷声质疑道:“你是真心为神族做事么?”
广隐微微一滞,垂目俯视着小姑娘透亮眸子,神『色』突然有了些许波澜,只道:“世事无绝正误,我只站在我自己立场上。”
“为何不告诉?”
谢姮往前步,字字如碎玉落盘,连声『逼』问:“我丧失记忆,流落在外,只是想回而已,我哥哥也只是想寻回亲人,告诉了又如何?”
她眼睛里燃着两团火焰。
如此咄咄『逼』人。
谢姮放下有温柔,如此『逼』问时,便有一种无形压迫气场弥漫来,盖过了广隐,真正有了些许神族之凛然威严。
广隐听着谢姮这话,突然发觉,那两个神君居然真没有告诉她神族打算。
焚毁天道,重塑三界,神族要灭了整个天下。
他当之以看穿,是因为她身上带有慕氏一族气息,她心,定与他族有关。
何止与他族有关。
甚至与整个修仙界上一辈大有关。
而他不说,亦是因为他继任之位,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族陨落是因为天道欲毁灭,而天下苍生无罪,他们选择用这样方式,避免一场浩劫。
而那时,跟在谢涔之身后小姑娘,温柔、强大、坚韧,望着有人眼睛里,仿佛都盛满了璀璨星星。
无论她爱成功与否,她都学会了喜欢。
只要她一如既往地热爱这个天下,终有一日,这个天下也会爱她。
她便无须再寻找归宿。
广隐而不说,默许这一切,也是想看看,这一切会以什么结局收场。
只可惜最大变数就是人心,这世间善恶各一半,世人给她温暖,亦她毁灭,如当预言一样,浩劫或许避无可避。
但是现在她问起了。
广隐沉思片刻,突然转身道:“公随我过来。”
她跟着他到内殿,进入一间密室,看着广隐拿出了一方四角镶嵌灵珠华美铜镜,转身交给谢姮。
“此乃窥天镜。”广隐说:“你想道一切,无论过未来,都在里面。”
“但是此法违背天地法则,你也只看见有限东西。”
谢姮握紧窥天镜。
第一眼便看见了落炎谷。
她看到一只小龙破壳而出,它身边蜷缩一个浑身是血男孩,一人一龙互相依偎着取暖。
第二眼。
她看到一个很像藏云宗地方,地底深处,一把神剑被铁链层层捆缚着,泛着铮然寒光,有人一颗心,缓缓从神剑浸泡寒池中取出。
第三眼。
谢姮看到了她自己。
她看到自己坐在王座上,红唇黑发,眼神如冰,睥睨着下方,抬手间灭了数十人。
第四眼。
她一身红衣,指尖掐着舒瑶脖子,舒瑶脸『色』发青,气息阻绝,还在努力叫她名字。
“谢姮……”
谢姮手一抖。
“哗啦”一声,指尖镜子落地,有画面戛然而止。
她怎么可伤害舒瑶?!
这未免、这未免也太……
还有神族要做事,竟然是与杀人有关吗?
-
一夜很快便过。
谢姮有神力护体,若要想取出她心,须请出上古神器,慕氏一族千来一直供奉着一把上古砌灵匕首,广隐其取出,翌日一早,带着谢姮进入禁地。
羲被勒令不得靠近这里,只有谢姮进来。
谢姮躺在千寒玉铸玉台上,感觉到了这里寒意。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夜珠照亮玉台,晃入人眼。
身下玉台温度如冰。
广隐抬手,先为她加入一道护体咒法。
他说:“很快便好。”
很快她就会成为像广隐这样无心之人了。
谢姮闭上眼。
好冷。
这一瞬间,谢姮又想起昨夜离时,广隐说话。
——“这条路不回,你要想清楚。”
不回……
昨夜她看到了那些,便径直找了赤言,赤言只好有一切告诉她。
原来,她要毁了天道,挽救有神族。
那些都是她人,她当然要救。
可是作为谢姮,她做不到。
只有挖心之后,她变回从前自己,才做自己应该做事情。
可是。
属于谢姮一切就此结束,成为那样人吗?
结束了吗?
属于谢姮结局,是这样吗?
谢姮感觉到那把匕首贴近她肌肤,带起一股令人战栗寒意。
——“长老与其他人不同,长老是弟子见过……最温柔亲切之人。”
过来她少笑得腼腆,在她小木屋外,认真地她说出这句话。
——“谢姮,别难过,是谁欺负你,我替你做。”
在灵池抱紧她少女,努力地用身体温暖她,擦她眼泪。
——“其呆在禁地也还好,禁地只有羲陪着人。”
背着她发少,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
“在我眼里,谢姮长老便像姐姐一样温暖。”
“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了你一回,那我们现在就算是经历过生死朋友了。”
“谢姮,你一定是有苦衷不?”
“谢师妹,有些玩笑不得。”
“阿姮,是我欠了你。”
“……”
都结束了吗?
那把匕首即刺入心脏刹那,谢姮眉心金光一闪,突然抬手,掌心一股浑厚力量轰然而起,广隐一时不备,被她震得狠狠撞到了石壁上。
“你……”
广隐震惊地看着她。
谢姮从玉台上下来,抿紧唇道:“我想清楚了。”
她还不完全放下。
这也不是谢姮结局。
无论是死是活,谢姮都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谢姮说了声“抱歉”,便迅速离了慕禁地。
禁地外,青羽赤言还有羲正在等候,突然见谢姮闯了出来,羲率先站起来,欢喜地叫了一声“人”,谢姮抬手他收入袖中,便听到赤言惊道:“小殿下,您这是为何?!”
谢姮看向他们。
她神情有些遗憾,却说:“不起,我今日不取出心了,也暂时不随你们回。”
“他们如此待你,你也要回?!”赤言忍着怒意,第一次有些失控,“你元神受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当如何?”
是啊。
她元神受损。
谢姮却笑道:“世俗如此,与谢姮何干?”
她现在是谢姮。
她一直在因为难受躲避,可她道,她是个什么样人。
她只做自己认为事,世人如何,与她无关,就算只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立面是全世界,她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这才算是一个属于谢姮,真真正正了结。
更何况有些事,她还是想道,窥天镜似乎也在引导着她什么。
“赤言青羽,你们在人间消磨神力,回羽山等我,告诉哥哥,不必为我担心。”
“这是命令。”
“汐姮,会回来。”
她向他们保证。
说完这些,谢姮转身离。
她以生平最快速度飞往藏云宗。
时隔一日,藏云宗已陷入一片『乱』象,空中全是漂浮阴灵,撕咬着活人血肉,随之逐渐壮大,而那些以仙门催动法阵,逐渐被妖魔以血肉之躯撞击,始松动。
魔气冲天。
那些妖魔不计生死,乎是一种同归于尽打法,拖着有人一起沉沦。
那鬼都王这次亮出了底牌。
谢姮没想到只是短短一日,整个天下居然成了这样。
倘若她不来……死伤会更多。
谢姮重新拔出思邪剑。
剑身嗡鸣,像是许久没有打架了,兴奋地和谢姮打着招呼。
-
舒瑶追不到谢姮,险些被魔抓。
还好聂云袖及时赶来,把舒瑶拉住,她护在身后,已经中了好刀,战至力竭。舒瑶吓得满面是泪,拼尽全力握着手中剑,回忆着谢姮从前教她剑法,用力杀这些妖魔。
舒瑶从未保护过别人,可她现在要好好保护云袖,就像谢姮从前挡在她面前一样。
舒瑶忍着泪,一路斩杀妖魔,可终究修为还是远远不够,趁『乱』在一个山洞里躲了一夜,天『色』微亮时,却只看到漫山遍野尸体。
妖魔尸体,还有同门师兄。
她拉着聂云袖,焦急问她:“还可以再坚持一下吗?我们离藏云宗不远了。”
聂云袖虚弱地喘着气,摇:“舒瑶,你先自己逃,我……小心身后!”
聂云袖嗓音突然猛地一提。
舒瑶心底一凉,余光只瞥到一股黑气朝自己冲来,手脚一阵冰凉,完全动弹不得。
“师妹小心!”一个太玄宗弟子飞身过来,把舒瑶护在身后,以肩硬生生捱了一刀。
“陈师兄!”
舒瑶想冲上救人,可越来越多师兄弟率先冲了上,她们护在身后,冷声道:“小师妹,你们先!掌门和陵山君就在南边不远处,大阵始松动了!再不就来不及了!”
可那些围着他们魔正在越来越多。
这些弟子都有些力竭,哪怕都是各大仙门中佼佼者,百前鬼都王被封印之后,天下魔都逐渐蛰伏起来,他们极少出山门与真正妖魔厮杀,如今完全被动。
“死就死吧!”其中一个弟子骂了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大不了同归于尽!”
“杀了这些魔!”
“干他娘!”
他们冲了上,杀成了一片。
一道剑光瞬息而至。
剑光『荡』起一股刺目金光,穿透层云,伴随着一束滚烫火焰,火龙吞噬一切,刹那间冲散有黑雾,剑光随着火光劈面而来,旋成了一束光墙。
仅仅是一个呼吸瞬间,便那些魔斩于剑下。
这是……
那些弟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突然降临女子,一时忘了言语。
太玄宗弟子都不太熟悉这位长老,可舒瑶惊喜声音,却率先响了起来——
“谢姮!”
这是谢姮长老?
藏云宗那个谢姮长老?
那个为了保护有人,率先调查江音宁,险些被陷害,却又随着神族而谢姮长老?
众人微微一震,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些许震惊与希望。
谢姮轻盈落地,忍着体内翻涌血气,转身笑道:“舒瑶,我回来了。”
下一刻,她被撞得微微一个踉跄。
舒瑶飞快地冲进了她怀里。
舒瑶紧紧地抱着她,抽抽搭搭地哭,语无伦次道:“谢姮,我、我就道!你是我最好朋友了,呜呜呜呜你才不会不要我,你就算说要离了,你也不会看着我死。”
谢姮衣袖中羲突然探出,忙不迭道:“臭女人,我还在呢!你离我人远一点!”
舒瑶又破涕而笑。
她一边抹着眼泪,又一边把谢姮抱得更紧,耍赖道:“我就不!臭秃鸟,谢姮才不是你一个人呢!”
“你、你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你奈我何!”
一人一鸟又喋喋不休地始斗嘴。
谢姮任舒瑶抱紧自己,全身上下被温暖包裹着,她轻轻抬手,也如那夜在灵池里一样,郑重地回抱了舒瑶一下。
这一刻,她好像重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