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推翻了,我们要是不出头,一旦军队败了,国家又重新被贪官把持,有什么意思?”说得天鹏有些动心。方锁又说:“此一时彼一时,你爹已经去世,也不怕老人难过了。我想你就带我们去投军!”
“好吧,我和你们去!”天鹏终于下了决心。
发了一杆汉阳造步枪,每人一套新军装,就是兵了。因为天鹏当过兵,就指定他当正目,带着十个新兵,周方锁和一起去的街坊都在这个班。他们跨过长江到汉口,沿着江堤,一直向东北去,迎战北洋大军。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炮兵也在唱着,他们用骡马拉着炮车,轰隆轰隆,地都在震动。
忽然响起了枪声,年轻人的情绪立刻振奋起来,“冲啊!”大家一起呼喊着,快步朝前奔,很快就看见敌人了,是一些留着辫子的军人。民军士兵自动散开,躲在房屋后,向前射击。枪声密如炒豆,说话都听不见,班里的士兵都围着天鹏,看他怎么射击,怎么利用障碍物,怎么跃进,他们也照样动作。射了一会,有几个勇敢的士兵跳出掩体,连滚带爬的向前跃进,接近了敌人,方锁见他们人少,担心吃亏,不顾一切地大喊一声,“杀啊!”端起步枪,弯腰冲过去,大家都跟着他冲,看看接近,敌人忽然跳出来好多,挺着亮闪闪的刺刀,“杀!”他们也这样叫着,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措手不及,被敌人一个突刺刺倒!“杀!”敌人怪叫着,成群地涌出来,刺刀闪着寒光,阵脚被撼动了,有个别胆小的已经向后退了。
天鹏看见弟兄被刺倒,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他挺着刺刀,大喊着:“杀啊,杀退他们!”跃身冲上前去,一个高大的敌人,刺刀连连向天鹏胸口、肚子刺来,都被天鹏拨开。一个空挡,“杀!”天鹏大喝一声,刺刀闪着冷光刺进对方肚子里!又迅速拔出,向另一个敌人刺去,也刺中了。
周方锁也挺着刺刀,跟着天鹏叫着杀,他已经刺中了一个敌人,其他街坊也都勇敢地向着前方搏斗,没有一个退缩的。这时候,后面传来震天的喊叫声,数不清的脚步向这里赶来,“杀,杀旗人!”武汉口音喊叫着,援兵成千地涌上来,一阵短暂的铁器碰击声,很快就消灭了眼前的敌人。
队伍乘胜向前,到了刘家庙火车站。
“突突突”,机关枪发着恐怖的声音,子弹打在街道两边的墙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弹洞。
士兵们都匍匐在地上,紧握枪,愤怒地等待着。
后面的炮兵射出炮弹,“咣,咣!”落在车站里,看得见墙倒下来,很多敌人被砖头埋住,机枪停了。“冲啊!”士兵们奋勇喊叫着,挺起身子向车站冲。忽然机枪又响了,子弹扇面形扫过来,冲锋的人来不及卧倒,很多人像被镰刀割倒的草一样倒地,活下来的人又只得卧倒。
天鹏和周方锁卧在一起,周遭都是同志。子弹太密集,打得人抬不起头来。周方锁爬拢来,对天鹏说:“这样不行,我们的炮兵看不见他们,打得不在地方,我们可以从旁边过去,用**把他们炸出来!”
组织了二十多人,都背着**,弯着腰,从车站旁边的居民房里绕过去。有一个小院子里守着一个班的敌人,二十多人一起冲进去,一阵肉搏,将敌人杀死,车站的敌人毫不知情。这里离车站主阵地只有三十多米,各人都把**提在手里,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把**投出去。那些**像一只只老鸦般飞过去,落在地上,“轰,轰!”机枪立刻停止射击,挨炸的敌人鬼哭狼嚎。正面,吹起了号,成千上万的革命军站直身体,挺着刺刀冲进车站!
敌人拼死抵抗着,他们躲进民居,向外打着枪,革命军一股劲往里冲,很快就肃清了敌人。刘家庙车站落到革命军手里了,这里是北方敌人来战的必经之地。
涵三宫的子弟们,在夺取刘家庙车站的战斗中,牺牲了五个人。
此后几天,这里成了战斗最残酷的地方。北方来的敌人的增援部队,用重炮开路,向这里猛攻,革命军死伤累累。后面,义务兵源源不断地开上来,武汉年轻的工人和学生潮水一样涌进部队,到后来,部队里都是武汉口音了!死战不退,这是每个人的心声。每一所低矮的房子,都要经过反复争夺,街道上战死者的躯体铺满,双方都杀红了眼睛!
天鹏始终和街坊们一起,他们不断地射击着,肉搏着,脑筋已经模糊,只知道向着敌人冲杀就是了。过了几天,敌人的增援部队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火力上来,革命军实在挡不住了,节节退缩。
退过汉水,街坊只剩下几个了,周方锁到另一个班当班长,他那个班也都是新兵。
在扁担山,天鹏和周方锁的班并肩守卫一条防线,阵地几度失去,又几度夺回来,炮弹把山上的土地都炸松了,堑壕塌了,不能藏住人,他们就卧在松土上向敌人射击。有时候,敌人近了,便有个小伙子猛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耀着刺刀向成群的敌人冲去,立刻无数人跟着冲上去,和敌人肉搏。这样一次又一次,把北洋军的冲锋打退。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个个视死如归,许多人都是笑着死去的。有几次,山头被抢去,刚刚退下山,马上有长官从后面上来,喊了声,“冲回去,夺回山头!”退下来的人们马上就跟着官长回冲,肉搏夺回山头。
北洋军队武器好,训练好,战略部署也成熟,他们集中了优势兵力,稳步前进。
革命军退到了鹦鹉洲江边,向武昌撤退,天鹏在这里又和周方锁遇见了。
方锁脸上满是硝烟,鼻子乌黑,看见天鹏,他开口笑了笑,牙齿是白的。
“过去再打呀?”他笑着问天鹏。天鹏说:“就怕敌人追过江来。”方锁豪迈地说:“他们不敢!长江这么宽,他们怎么过?再说,要看我们同不同意!”他将手里的枪熟练地巴拉巴拉弄了一阵:“来就打他!”
两人谈到一起出来的街坊们,已经牺牲了九个!将近四十天,从汉口一直打到汉阳,涵三宫出去的年轻人,没有一个退后的,都是牺牲在面向敌人冲击的时候。
天鹏和周方锁随部队向上游走了好远,在这里上船,敌人的追兵一直尾随着他们,在船上,他们仍然和敌人对射着。已经到了武昌,水边尽是人在叫喊,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在船上爆炸,周方锁倒在甲板上。
“方锁,方锁!”天鹏急忙过去,将方锁抱起,一边大叫卫生兵。卫生兵赶来,给方锁包扎,岸边又来了很多民工,他们将方锁抬去了医院。天鹏再看自己身上,已经被方锁的血染红了!
等部队安扎下来,天鹏赶紧去医院,却没有找到方锁,问了好多医生,最后有个医生想起,方锁刚进院就牺牲了,他的肺管被**炸破了。从受伤到牺牲,只有半个多时辰。红十字会把方锁安葬了。天鹏找不到方锁的墓。那座山上,安息着无数烈士,他们都只有十八九岁,大的只有二十多,正是青春年华啊!
皇帝被人们唾弃了,民主共和深入人心。真的是无怨无悔。死去的,没有抚恤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活着的,平平常常活着。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四十天殊死不退的血战,好几千年轻人的牺牲,北洋军的头头明白了什么是民意。四十天,各地纷纷宣布独立,大清王朝崩溃了!
南北议和,军队裁汰人员,天鹏被新的军队领导人遣散回家,没有任何回报。他倒不在意,相比于长眠的弟兄,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经济却捉襟见肘。过去有父亲的俸禄,如今再也没有人送银子来,家用日见窘迫,不久,老夫人也死于贫困之中。再后来,连年添丁,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负债累累。亏得天鹏夫人李氏虽出生寒微,倒是有见识的女子,她做出决断,卖掉老宅,还清所有欠债,余钱在老宅附近的一条小巷内买了一间板壁房,一家人安下身来。
天鹏做苦力,李氏做杂活,早出晚归,胼手胝足,度着辛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