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大街小巷。
临出门前,裴湘用心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又带了宽沿儿帽子和挡风的纱巾,确保她的大半张脸都被绰绰约约地遮了起来。
至于露出的小部分,也因为奇妙的化妆技术而让人联想不到多莉丝·格雷本人。
收拾妥当后,她拎着小巧的手包走出了家门。
坐在马车里,裴湘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眼中划过一抹贪恋。
她暗暗思忖,她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中大概停留不了多久了,甚至于,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在英格兰这个国家都待不长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忘却过,她现在是个在逃犯,是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女人,是个一旦被熟人发现,就会被送上绞刑架甚至连累达西先生名声的倒霉蛋儿。
对于不确定的未来,裴湘从来不敢心存侥幸。
——伦敦是个大城市,可以隐藏我一时,可是我的样貌终究是个隐患,还是要尽早攒够钱财,打探门路,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
裴湘托着腮,回忆起三天前她同菲茨威廉·达西的交谈,达西先生说,法国那边现在是拿破仑·波拿巴当政,英法正处于战争当中。
最近,法兰西的那位拿破仑皇帝在柏林颁布了大陆封锁政策,他宣布封锁不列颠诸岛,英国和其殖民地的船只一律不准驶入拿破仑帝国控制的港口。
这个消息引起了裴湘的警觉和后怕。
她当初在格鲁夫庄园布置那些假的引导性线索时,确实忽略了此时的英法关系和欧洲大陆上的情况,只是根据肯特郡的地理位置顺势制造了一系列的误导。
——若是那些调查人员再多想一想,说不定就识破我的计谋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认为一个女人是不会关注这些国际时事的,所以,他们是基于对女性的一贯轻视,才相信了我的误导?
裴湘想到这个时代的男人们对于女性的普遍轻视,想到他们那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真是又气又无奈。
——也许,不了解那些战争大事,国际纷争,才符合大众对于原身多莉丝·格雷的惯有印象,才符合她的成长经历和所受到的教育,才符合她的女性身份。
因为,在这个世道中,有不少人甚至觉得,大部分女人的智力和能力都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缺陷,她们易于激动,情绪化,感情脆弱,因而不能冷静而理智地独立完成一些重要事务。
回忆起主流报纸上的那些陈腔滥调,裴湘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心底忍不住轻嗤一声。
——怪不得治安官他们没有捉到人也不太焦急,这是笃定了战时偷渡到欧洲大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是笃定了在英国本土,迟早能够抓住我?
——不管如何,我都顺利逃出来了,更加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有打算去欧洲大陆那边。
——若是有机会的话,去大西洋对面定居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还是看看具体情况吧,海关文书、身份证明、航行安全,以及出去之后的资金储备,这些都是问题,如今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坐在马车里,裴湘轻轻点了点花瓣似的粉唇,又把纱巾遮得严实了一些。
她细细反思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和得失,内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渐渐沉淀下来,让她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和认知又加深了一点。
这些天,从肯特郡到伦敦,从格鲁夫庄园到格罗斯维诺街区,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各有各的喜怒哀乐和处世准则。
不管是不是故事里的世界,这里都是鲜活热闹的烟火人间,都是她要度过一辈子的地方。
说到这里,乔治·多佛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在心爱之人面前吐露自己的难处:
“珍妮弗,我感到非常抱歉,信函我早就拿到手了,可惜一直没能让它起作用,以及,让你尽早摆脱马尔伯罗议员看控制,我多想早一点解决麻烦,然后给你富裕无忧的生活。”
珍妮弗·格雷自认为非常了解自己的情人,这是一位有着远大抱负又不缺少真诚浪漫的优秀年轻人。
他心中自有一股傲气,轻易不会谈论自己的不足和难处,不到迫不得已,乔治·多弗尔不是一位喜欢示弱和求助的绅士。
此时能让他露出如此为难迟疑的神色,甚至在自己面前说出歉意之言,可见,他是真的感到束手无策了。
珍妮弗·格雷不忍心让乔治·多佛尔深陷尴尬,于是,她不再探究追问所有的细节,只是语气诚恳地直接询问道: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乔治,让我帮帮你,不要一个人奋斗。”
“珍妮弗,谢谢你。”
乔治·多弗尔沉吟了片刻,终于满脸愧疚地说出了他的请求:
“珍妮弗,我知道,你能接触到马尔伯罗议员的文件盒,对吗?”
“是的,议员喜欢把重要的文件资料放在带锁的文件盒里。”珍妮弗点了点头:“而且,他都是贴身带着文件盒的钥匙的。”
“你有机会接触到他的文件盒并打开它吗?”
“你要做什么,乔治?”
“我希望,呃,你能把我刚刚提及的那封密信塞进他的文件盒子里,就是那种……混在所有的纸张资料中,好像是被他不小心夹留在里面的,是一场马马虎虎的意外。”
珍妮弗·格雷是一点就通的人,她立刻明白了乔治·多弗尔的打算。
“乔治,你是想让马尔伯罗议员的那些朋友们,亲自发现他和他们派系的政敌有私下来往?”
“是的,是的,珍妮弗,我就知道你能一下子看穿我的计划。”
乔治·多佛尔用赞许闪亮的目光凝视着佳人:
“我记得你和我提及过,目前,马尔伯罗文件盒里的资料都和他的新提案有关,包括他起草的初稿、下面汇总给他的数据、重要的佐证资料、一些有名望的乡绅写给他的支持信函、可用的人员名单,以及一些来自大选区的票数承诺和交换条件。
这些重要的记录都被他小心地锁在盒子里,每当他去秘密俱乐部,和托利党里的朋友们商谈重要政务的时候,都要随身带着那些资料,以供大家随时查阅并证明自己的主张的正确性。
我想着,若是把那封信夹在重要的资料中,再被他们的党魁偶然间翻阅到了……托利党里的那些蹩脚政客,哈,肯定会对马尔伯罗议员的忠诚度起疑的。”
“仅仅是这样不痛不痒?”珍妮弗不解地挑眉。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亲爱的。”
乔治·多弗尔狡黠一笑,一丝得意和邪恶染上眉间,让他俊美的五官显出别样的吸引力:
“那封信里,会多次提及到议员先生的新提案拟稿,会大力赞扬议员先生对我们辉格党的巧妙维护,并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