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掌柜端起酒杯,似笑非笑道:“欸,老孟头,我可什么也没说,这都是你自己猜的哈。”
“来,走一个。”
有时候,默认本身,便就是一种态度。
咸阳宫前,范雎扭头看向秦王嬴稷。
嬴稷却理都没理他。
金榜上的画面,仍在继续。
“请。”蒙骜端起酒杯,失魂落魄的附和一声。
蒙骜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即便是面对喜欢了数十年的美酒佳肴,如今也提不起兴趣。
“掌柜的,朕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区区几城,割地求和,又怎能和偌大赵国相提并论?”
年轻的秦王眉头紧锁,疑惑不解。
“更何况,根据史料记载,韩赵两国出尔反尔,嘴上说着答应割让七城,可实际上待秦军退出邯郸地界后,当即便撕毁盟约,拒不承认。”
“昭襄先王统御大秦数十载,不知道应候与敌国奸细私通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又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掌柜的笑而不语。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赵文正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老赵,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帝王心术吗?”
年轻的秦王点点头,极为推崇道:“自然记得,易兄有关帝王心术一言,振聋发聩,特别是那一招分职弱权。借力打力,如同醍醐灌顶,令文正茅塞顿开!”
“你还记得就好。”掌柜的挑了挑眉,笑道:“昭襄先王此举,用的也是帝王心术!”
“此言何解?”
赵文正愈发迷糊:“难不成,昭襄先王早就得知武安君有二心,宁愿舍弃赵国,也要借由应候之手,削弱武安君的权力?”
“黄口小儿,口不择言,荒唐!”
赵文正话还没说完,蒙骜猛地一拍桌子,瞠目怒视,怒道:“白起将军的为人,别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武安君若是志在谋反,何必独自一人背负天下骂名,亲手坑杀赵军四十万!”
“自古杀降便是大忌。
长平之战大胜,武安君擒杀赵军主将赵括,谎称劝降,最后却坑杀了手无寸铁的四十万赵国降军,留下千古骂名。
作为秦军主将,武安君大可不必如此,但他依旧这么做了!”
蒙骜的举动极为反常,甚至以上犯上,当面顶撞年轻的秦王。
他仰面长啸一声,老泪纵横道:“武安君为何如此?
因为武安君知道,只要坑杀完这四十万降军,赵国便只能苟延残喘,纵使有争霸之心,也再无与我大秦争霸之力!
这便是武安君白起,这便是我大秦军神白起啊!
舍一己之名,成大秦万世基业!”
蒙骜提起面前的清风佳酿,将剩余的酒液,仰头骨碌碌一口喝尽。
“大人,您喝醉了。”
小高子想出声制止,却被蒙骜一把推开。
“不,我没醉!”
蒙骜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自嘲笑道:“只可惜,武安君未逢明君,恰遇庸主。
掌柜说得对,可惜武安君一生无败绩,却死在一场自己从未参加过的战争中!
这场战争,便是没有硝烟的朝堂!
吾辈武将士卒,一门心思放在怎样征战沙场上。论勾心斗角,又总能比得上那群黑了心的文臣?
又怎能斗得过……心怀猜忌的君主……”
说着说着,蒙骜高亢的嗓音,越来越小。
最后只听嘭地一声。
酒劲上头,满脸通红的蒙骜,一头醉到在酒案上。
内侍小高子面白如纸,惊慌失措,朝秦王请罪道:“大人,孟大人喝醉了,口不择言。
并不是有意冒犯先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小高子,骜爷爷无错。”
静默良久,年轻的秦王满脸愧疚,终于出声。
“此事若是当真,便是昭襄先王之过,是我赢姓赵氏之过!
为了所谓的朝堂之争,差点毁了大秦万世的基业,这岂是明君所为?
一句庸主,并不冤枉。
我们……
我们对不起武安君,对不起在长平之战上,战死的三十万大秦将士英魂!”
“老赵,你也别想那么多。这件事,不能说完全怪昭襄先王,也不能完全怪应候。
武安君自己,也是要负一点责任的。”
掌柜的安慰说道。
年轻的秦王满面彷徨:“易兄,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老赵,你觉得身为帝王者,什么最重要?”
“疆土?子民?”
掌柜忽然发问。
然而还没等赵文正回答,掌柜便给出了答案。
“不,都不是,是权力!”
“是掌握这片疆土上,生杀大权的权力!”
掌柜道:“史册确实记载了武安君谋反,但是还有没被记录在册的。”
“在武安君自杀前,白起曾和昭襄王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武安君问,我何罪之有?我未曾想过造反。
昭襄先王回答,寡人知道你没有想过造反,但是你有造反的能力,这就是你的罪!”
“有造反的能力,这便是罪?”年轻的秦王默默呢喃。
“没错。”掌柜的轻轻点头。
“武安君在长平之战大胜后,这样的罪,就已经承担在他的身上。”
“事实证明,昭襄先王的决定或许是个错误,但是谁又能在做出决定前,真的明白这是对,还是错呢?”
年轻的掌柜郑重道:“身为帝王,当有一颗帝王之心,杀伐果断,宁杀错,不放过!”
“任何威胁到帝王统治的人,任何能够威胁到帝王权力的人,无论是谁,下场只能有一个。”
“那就是……死!”
“老赵,记住,权力是毒药,如果掌握权力的帝王决策失误,过度信任某一位臣子,毒药就会扩散。”
“昭襄先王掌控秦国四十余载,或许毒药早就扩散。”
“武安君,不过是其中一个受害者罢了……”
话毕,年轻的掌柜轻轻摇头,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
金榜上的画面也只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后再次一转。
昏暗的咸阳宫中,秦王嬴稷一人独坐在空旷的大殿上。
“禀告王上,武安君已死!”
角落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一位蒙面的黑衣侍从,单膝跪地。
嬴稷赤着脚,孤零零独坐在大殿中央,听闻这个消息,瞬间仿佛苍老数十岁。
“武安君临死前可曾骂寡人昏庸,可曾埋怨寡人?”
嬴稷自言自语道。
“回禀王上,武安君拿起剑自刎时,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并未说大王一句坏话。”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长叹一声,说自己罪有应得。”
“说完,便拔剑自刎。”
听到黑衣侍从的描述,嬴稷踉跄起身。
本是一世雄主的秦王嬴稷,不知为何,笑了。
笑容里带着凄凉,披头撒发,赤着脚走出大殿,就像个落魄无助的老人。
“武安君啊,非卿不忠,非朕不明……”
嬴稷抬起头,看着宫殿外皎洁的明月。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为我大秦付出了半生心血,你的公道,在这里……”
又看了眼静谧安好的大秦咸阳城,寒声道:“可寡人的天下,也在这里!!!”
做了五十年秦王的嬴稷,此刻仿佛精疲力竭。
“让柱儿尊武安君为义父,即刻前往武安君府上,替武安君灵前守孝。”
“至于武安君偷偷安排藏匿的子嗣白仲……就顺武安君生前的遗愿,让他做个普通人,好好在这乱世里活下去吧。”
“喏!”黑衣侍从领命退下,身影消失在角落中。
秦昭襄王五十年十一月,武安君白起抗旨不遵,迟迟不肯奉命。
秦王嬴稷大怒,派使者赐剑命其自刎,一代军神,身死杜邮。
这便是白起原有的结局。
……
随着最后几行文字的出现,金榜上的画面终于消散。
咸阳宫前,范雎的后背全部浸湿,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而秦王嬴稷,看似神色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听清。
但是控制不住微微颤动的双手,暴露出他内心的震撼。
“寡人记下了,长平之战后,无论结果如何,秦赵两国之间的议和,寡人不会答应。”
嬴稷缓缓说道:“另外,武安君白起,也不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