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在我脸上,阵阵生疼。忽然间。云上金光一闪,我下意识闭眼,顿觉浑身如被束缚,半点法力也用不上来了。
“花照,你身为不幽仙山百花姑子,却私下凡间,犯下种种大错!天帝下令,速将你追拿归天,你已无路可走,还不束手就擒!”
威严愠怒的声音从天顶传来,我心头一惊,是他们要将我捉回去!我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白延卿,如果我就此走了,今后恐怕……
我犹豫不决,我不怕天刑,怕的是那无法说出口也不敢直面的……心思与一点希冀。
“冤孽,不识好歹!”
一声震耳欲聋的叱喝。云端之上,天兵神将持弓而立,瞬时间,满天箭雨,如瀑而下!
我挥手欲化光盾抵挡,却忽然反应过来我法力尽失。飕飕神箭急速向我射来,四面八方,密密层层,如?云翻浪,笼罩在整个天空。我无处可避,即便是进入屋中,也无济于事。神箭不同于凡间箭雨,它可穿透凡世间所有的东西,陶檐片瓦,在它之下也不过如同一张薄纸,一击即毁!
眼前的身影突然扑向我,将我压在地上,于我之上撑起双臂。扎在他胸前的锈剑长柄抵在我心口,此时看起来竟与他之心砰然相连。
“嗖——噗!噗!噗!”
随之声响,接二连三的箭头快速穿透白延卿的身体,从胸膛肚子里伸出来,却刚好与我保持距离,毫无半点触碰。
对于凡人而言,一支神箭,就足已要了命。而白延卿身上这些……一支、两支、三支、四支……我呆滞住了,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恍恍惚惚地数着。箭头越来越多,眼睛被泪水模糊,再也数不清楚。扎在那后背的箭羽也在顷刻间遍布成集,整具身体血肉模糊,没了完好之处。
“白延卿……”我几乎窒息,喃喃唤了声。
他一定很痛很痛,万箭穿心之痛……我这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
箭止,最后一支神箭“嘣”地一声落在我身侧,扎碎地上的石块。
那是我当初买下这座宅子时,与白延卿一同挑选的精致青石。
身上的人断断续续喘着气,双眉紧皱,嘴里流出的红血落在我脖子上,温热又刺痛。他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再无方才那些疾言厉色,而是一如往昔,温柔以待,是我最喜爱的模样。渐渐地,他在我身上强撑起的双臂也支持不住,最终歪倒在地上。
“白延卿!”
我颤抖双手,小心将他的脑袋放在我膝上,想要施法救他。可是我身上法力被禁,什么也使不出来!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箭中所带的神力吞噬,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便就化作千万荧光,如沙般从我掌中流失,像上天飘去。“不!”我嘶声大吼,疯狂将那些飘渺荧光抓在手中,可是张开一看,荧光变成如雪白末,眨眼间消失尽无。
“哐当”,沉重的锈剑掉在地上。我愣愣看着它,伸出手。锈剑忽然犹自一颤,旋身往空中飞去,我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剑入云霄,落在一个身穿?衣的男子手中。是他,当日在苍海之岸救我的那个陌生男子。
我未及多思多想,那端的天兵神将已架起另一波神箭,直指住我。
虽失去法力,但我还是仙身,被这些箭伤到也不会就此要了性命。可我还不想,不想回去!
我没了法力护身,却还有一些仙界的玩意儿。我掏出一颗遁地珠,往地上一抛,立刻遁入地下。
在天兵神将找到我之前,我飞速赶到地府,抓住?白鬼使,跟他们描述白延卿的样子,逼问他们白延卿的去向,可他们告诉我,今日并未勾过着这样的魂魄。
难道……他直接去了轮回?
我又赶到奈何桥前,许多等着投胎轮回的阴灵慢悠悠走在路上,掩面哭泣。我在他们之中找寻,却还是找不到白延卿!我赶去问孟婆,问她是否前世姓白之人在此投胎?她摇头,告诉我姓白之人太多,不知我说的是哪一个。不过,她倒是说起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在方才,生魂册上有两个名字莫名消失!
两个名字……我不确定其中一个是不是白延卿,可若名字消失,说明又返回人间了。可是……他的肉身都已经毁了,如何还能回到人间?
正当我失落绝望之时,地府大震,一只金光之掌从天而将,擒住我的腰身,化作一捆缚仙绳。
从地府到人间,又从人间穿越九天,不过转眼工夫。
我被绑在巨大的天刑柱上,头顶的云端有一处布满天兵神将,另一处放着执行天雷的惊天雷鼓。
天雷鼓不同于雷公手上的宝物,这是专门用来惩罚发错的神仙的,它的法力,虽比不上苍海神龙之雷,却也是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姑姑!”罗浮从云上跌跌撞撞下来。伤心跪在我面前,“姑姑,对不起,我只是想让天帝下令把你劝回来,本以为受点责罚就算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修为,失去飞升上神的资格,但这也好过你在凡间委屈吃苦。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天帝因此震怒,居然下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令!”
四十九道轰顶天雷……呵,这是要我飞灰湮灭地死刑啊。
可是此时,我内心却异常平静,怆然似地笑:“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哪比得上在凡间受伤的痛。失去一个爱了很久的人,是什么感觉,你永远体会不到。比拔去仙根,削去仙骨还要痛!区区天雷,大不了飞灰湮灭,可是沾染上红尘的痛,时而汹涌,时而平静,一点点折磨着我,侵蚀着我,把整个儿心都掏空了。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这种感觉,让人痛苦而绝望,倒也不如天雷当头,湮灭了干净。”
罗浮泣不成声,双眼铮红:“姑姑,我错了,我不该一气之下就……就……”
我摇摇头,向她平静微微一笑:“罗浮,我一点儿都不怪你。这次,不幽仙山真的要交付给你了。”
“呼——”
一阵风卷,罗浮被推立邢台。
头顶滚起层层?云。电闪雷鸣。
“轰!”
第一道天雷自顶劈下,我当头一裂,痛不能已,浑身都麻痹了,眼前也已看不清什物。
“轰!”
第二道天雷落下,五脏六腑灼如火烧,身上的白衫被天雷烈火所焚,露出焦?的四肢,皮开肉绽。
我深深吸了口气,犹自可笑起来。或许还为等到最后一道天雷,我便已经死了!
我闭上眼,迎着如刀的狂风,等待第三道天雷。
却在此时,身体莫名一轻,耳边的风声疯狂而作。
我睁开眼,也不知怎么的自己竟已从邢柱上脱身,落在一方巨物之上。未及我反应,一声震撼天地的龙鸣呼啸而起!
是……是苍海神龙!
我惊诧不已,不曾想到神龙居然会突然出现!可是我违反天规,还在受罚,它却私自将我带出,岂非违逆之举?
神龙避开雷电穿云而行,不知将我带到了那里,将我落在一处山崖之上。
我浑身皆被天雷所灼烧,痛不能已,只能躺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它。我张张嘴,就连嗓子也是干哑烧裂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神龙在空中盘行回身,龙头近在我跟前,青绿色的眸子精光盯着我,出声道:“吾与你三百年赌约未到,吾会让天界暂且恕你百年。剩下的四十七道天雷,至时还会再补上。不过那几道天雷尽数至下,你必飞灰湮灭。好在,你与吾前有赌约,只要你心生忏悔,吾便可不理那天界神罚,保你一命。而你也必要信守诺言,随吾守在苍海万年,护养神莲万年。”
我吞了吞唾沫,让自己的喉咙湿润一点,然后努力张开嘴,声音嘶哑:“晚辈不敢忘了当初的赌约。神龙大人知晓天下未生事,晚辈……想问问神龙大人,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生魂册上……没有……没有他的名字,是天界把他逐出三界之外了?”
神龙冷呵,低声不悦:“吾告诉过你,三百年后。他必会从人世间消失。如今三百年期限未到,你与他有缘,必然会相见。吾,不会骗你。”
我心里一沉,怔怔落下泪来:“相见?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再见到他?”
神龙说:“很快,百年之内。人间百年,不过仙界百天。”
我垂下眼眸,失力而绝望地轻声:“神龙大人游离三界九州万年,时间对于你,人间百年不过须臾一瞬,可对我而言,即便身在仙界,一日三秋,比在人间还要难熬。”我咬咬牙,再次抬起头,“不过,我……我相信神龙大人所说。他既然还会出现在人世间,我就一定能找到他。我不会放过他,不会轻饶他,不管多久,不管他去了哪里!”
神龙大笑一声,飞在云中翻腾:“这世间最可笑的,便是凡人,即便生前有过多少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碗黄泉汤,一道奈何桥,便能轻易将红尘前世遗忘得一干二净!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亘古不变的唯有这苍天阔地,从不曾褪色消亡。世间没有不断的执念,吾会从你身上,看尽凡人最不自量力的所谓山盟,所谓海誓!你好自为之!”说罢,长尾一扫,一阵巨风过,他已在云中消失不见。
天空?云散开,露出丝丝阳光白云。
我躺在山崖上,受这崖上之风摧残,伤口被天雷所伤,无法愈合,迎着那些风阵阵作痛。
迷糊中,我看到一角?袍飘荡,是他,曾在苍海之边救过我的那位,是拿走白延卿锈剑的那个人!
我艰难地抬起手,伸向他,张着口:“你……是……”
他眸光深?,伸掌与我十指紧扣,一阵清凉的内力潺潺而出,向我体内灌冲蔓延。
顿时间,天雷留下的灼伤之痛慢慢减淡,烧焦的手臂也渐渐恢复完整。
我终于得以喘息,能够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就连嗓子也不再感觉灼痛了。我从地上撑坐而起,抬头望着这个冷俊男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可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男子目光冰冷幽暗,对于我又一次问起他的身份,又是一概不言。
我忽然生了一个念头,抓住他的袍角,向他请求:“神君,你能救我,一定也能救他,对不对?你知道他的魂魄去哪儿了吗?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了……”
他垂着眼,?然盯着我:“剑在的地方,他就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他也居然真的告诉我白延卿的下落了!我欣喜若狂,可是……那把剑刚刚不是已经被他拿走了吗?我还想再问,眼前却是?影一闪,男子腾起飞云,眨眼消失。
我起身想追,但身体还很虚弱,外伤以好,但内力还未恢复,只怕连架云也飞不了多少时间。我盘腿坐下,却是发现手中无端多了一只铃铛。我将铃铛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发现怎么晃动都不发出声响,而这个铃铛的材质,跟那把剑一模一样。
慢慢的,我心中似乎了然,将它系在腰上。
大概半日,我勉强恢复大半内力,腾云回到花宅。
我站在上空,花宅已经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箭孔。神箭落入凡间,半刻之后便会消失不见,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只有我……
我轻轻叹息一声,看到那院中还躺着一个身影。
是唐敬贤。
是了,只有他了,白延卿已死,就连肉身都湮灭了,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握紧腰间的铁铃,心中隐隐作痛。
回想往事种种,竟也觉得自己好像过了个轮回一般。
我落在院子,将唐敬贤小心扶起。他还有气息,只是也已经十分微弱了。我施法为他疗伤,同时也抹去他脑海中一切有关我的事情。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便不会再认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