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
“绮梦,其实你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她,只是那时你太小,怕是早已记不起。”山俨度喉咙里有些含混的东西,“她其实一直都在你身边,静静地望着你,在我们都忽略到的地方。”
“再大一些呢?”绮梦的回忆里一片空白,于是追着问。
“……你六岁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山俨度尽量用柔和的目光去迎接绮梦的期待,只是眼神低回间,尘封的往事之门缓缓开启,一派迤逦的风景映入眼帘……
正值仲春,通往蜀中的道路花香四溢,绿树成荫……岩间有清流随着高低不平的山石欢呼而下,鸟兽顾不上来往行人,追逐竞走,乐得逍遥。
那一年,山俨度三十七岁,早已不是稚嫩少年,相反,放任不羁中多了几分稳重成熟,就似一壶美酒,酝酿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他一袭白衫,狂歌痛饮,将青春和年华统统挥霍在明山秀水之中。
这一次,他要去的是益州首府成都。他一手牵着有些疲累的马,一手拿起腰间的皮囊,正欲倒酒口中,忽然飘来一阵女子的歌声,他屏神凝息,想听个究竟,无奈风将歌声无限扩散开去,忽远忽近、无法捕捉,他隐约只断断续续听得一句:“……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女子的浅唱低吟时而婉转、时而直白,像是忧思满腹,惆怅万千,可转眼间似乎又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不由得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只是一小段路,他便看到了她:一个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美得像一幅画,画却远不如她灵动。女子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儿正在溪边洗脸,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位护卫装扮的男子,左手按着剑鞘,背面而立。
此时,歌声已住,女子回身,伸手去掀马车上的门帘……山俨度压根儿没多想,赶紧走到唱歌的女子面前,双手作揖:“唐突之人冒昧打扰,请问姑娘所唱何曲?”女子有些惊慌,可马上镇定下来,放下帘子,客气地说:“奴家只是随口而哼罢了,倒说不上什么讲究。”山俨度不自觉一笑,“姑娘只是随口一哼,在下却误以为是天籁之音……我刚听得一句‘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姑娘唱的可是《羽林郎》?”女子正要开口,不远处的护卫转过身来,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好大的胆!夫人唱的什么与你何干?”接着轻蔑一哼,“公子想听《羽林郎》,难道不知道在你面前就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羽林郎?”
女子忙示意护卫稍安勿躁,替山俨度辩解说:“这位公子并无他意,陈校尉多虑了。”正在溪水边洗刷的小丫鬟匆忙赶来,拽住年轻护卫的衣袖说:“陈大哥,你也一路也太敏感多疑了吧。”护卫脸一红,不好再说话,只是拿眼瞪着山俨度。
山俨度顿时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看着面前三人莫名其妙的表情,解释说:“我山俨度这些年仗剑天涯,云游四海,被当成过打家劫舍的强人、行踪诡秘的鸡鸣狗盗、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今日又多了一种‘认可’——山某以前还一直觉得自己眉目清秀,是个斯文人,想不到竟是如此面目可憎……”
小丫鬟第一个笑出了声,傻傻地说:“公子没事一个人闲游,自然要招惹是非的。”
护卫出奇惊讶和激动,高声说:“阁下莫非就是陇上山氏的山俨度?以一篇《鹏鸟赋》名动京师的山俨度?拜见司徒大人只是随手一揖的山俨度?宴请时脱掉鞋袜的山……”
“正是山某,”山俨度打断说,笑着手一挥,“只是有些糗事,陈校尉还是莫提为妙。”
护卫挠挠头,呵呵一笑,“看我,真是……小弟陈哲,久闻山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喜出望外。”
“难道陈校尉现在不觉得山某像轻浮之徒了吗?”山俨度故意刁难,笑却浓烈了。
陈哲大呼懊恼,一拍脑门,唉声叹气起来,“山大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陈某实在是无心冒犯……只是现在百般分辨,恐怕也难以改变陈某在山兄眼中的势利小人形象……可悲可叹……”
山俨度笑个不停,“陈贤弟就不要自责了……承蒙贤弟看得起,山某怎能得理不饶人,更何况,刚刚也的确是我失礼了,冒冒失失就去请教夫人……”
‘夫人’二字一出口,山俨度心里忽然暗了许多,竟无缘无故失落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又看了女子一眼,发现女子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双幽黑的眸子像要把他整个人吸了进去,他猛地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些:“还未请教夫人此行是要去何地?陈贤弟既然是宫中禁军,夫人想必身份尊贵,可是回家省亲?”
女子苦笑一下,“山公子可曾见过如此寒碜的省亲?”
山俨度不好再细问下去,只好说:“不管夫人是何境遇,能重回故里,就是一桩喜事。”
小丫鬟抢话说:“公子怎么知道夫人是成都郡人?”
山俨度笑着回答:“我并不知道啊。”停顿一下,又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正好,我也赶赴成都,不知能否结伴而行?”
陈哲爽快地说:“小弟自然万般乐意。但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女子轻声一笑,“陈校尉一路护送我们两个女子,谨小慎微,又有诸多不便,现在偶遇敬仰之人,自然不能失之交臂……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