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看见了谢长庚。
他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僵硬地立着,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如从水中爬出,一张脸,白得没了半点血色。
仿佛听到了她出来的动静,他僵直地转过了脖颈,脸朝向了她,看过来,视线定在了她的脸上。
他看了她片刻,艰难地抬起脚,仿佛要朝她走来,只是肩膀才动了一下,脸上便露出痛楚之色,身体跟着一晃,人倒了下去。
慕扶兰这才看清,他的后背之上,深深地插入了几支利箭。
殷红的血,从他潮湿的衣衫里,慢慢地溢了出来,流到地上。
“卑职护卫不周,竟叫这刺客钻了空子,令翁主受惊!卑职罪该万死!”
今夜的侍卫长,此前并没见过谢长庚,自然不认得他。见刺客被控制了,急忙朝慕扶兰下跪。
半晌,没得她的反应。他抬起眼,见她盯着地上那个已是昏死过去的刺客,神色古怪,以为是她受惊过度,忙命手下立刻将刺客移走。
慕扶兰闭了闭目,道:“把他抬进来。”
众人一愣,停了下来。
“抬进来!”
慕扶兰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
仿佛睡了一场漫长无比的觉,谢长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有那么短暂的瞬间,他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失去意识前的一幕一幕,便迅速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迅速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一间方室之中,屋不大,陈设素净,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他明白了。
这里还是药庐。
他忍着后背传来的疼痛,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要下地,看见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面目憨厚的少年。
他认了出来,这少年应当就是当年他拜访药翁之时见过的阿大,药庐里的小童。
阿大见他醒了,很是高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扶他,让他躺回去,说先给他换药,再让他吃点东西。
“大人你昏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我已经给你熬好了粥。”
谢长庚微笑着,点了点头,依言,慢慢地趴了下去,问道:“我睡了多久?”
他开声,听到自己嗓音粗哑,犹如一只被锤破了的铜锣发出的声音,极是刺耳。
阿大道:“大人你后背的箭伤不轻,又发了烧,已经昏迷了三天。”
谢长庚闭目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眸,扭头,望了眼他身后门外的方向,低声道:“是翁主救了我吗?她人呢?”
阿大道:“翁主昨夜走了,把人一并全都带走了,药庐里今日就只剩大人与我了。翁主命我服侍大人,临走前,吩咐我说,以大人你的底子,今日应当能醒,只要醒来,便无大碍了。翁主还叫我转告大人,再歇几日,等烧退去了,大人自己便可离去。翁主已经命人在山下的渡口给大人留了舟船,随时可用。”
谢长庚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任由阿大换药,换完了药,他默默地吃了一碗粥,随即穿好衣裳,下了地。脚才落地,便感到一阵头晕,身体微微晃了一晃。
阿大急忙扶住他。
“大人你要去哪里?你刚醒,还病得厉害,还是再躺回去吧。大人你还想吃什么,只管和我说……”
谢长庚闭目,定了定神,等那阵晕眩感过去了,走出屋子,伫立了片刻,随即迈步,朝外而去。
他要出去,阿大怎敢强行阻止。但见他神色委顿,脚步虚浮,想起翁主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要他好生照顾好大人,怎敢放他一个人乱走,只好牢牢跟在一旁。
山中空荡荡的,除他二人,不见半点人迹。
他从后门出,折了路边一根树枝充作拄杖,拄着,循了那条山间小道,缓缓地走了下去,一路之上,没说半句话,最后来到了那株扎根在悬崖边的千年老柏之旁,方停下脚步。
老柏虬枝峥嵘,苍苍如盖,树桠之上,盘了大大小小十来个鸟巢。
正是白天,大鸟外出觅食,不见踪影,鸟巢之中,只剩几只小鸟,发出娇嫩而清脆的吱吱喳喳之声。
他便立着,身影寂寂,仰头望着巢中那几只雏鸟,仿佛入了神,良久,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在了树下,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阳光从树盖间的缝隙里撒下,落在他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上。他一动不动,头微微斜着,仿佛睡了过去。
阿大不敢出声,悄悄在旁伴着。许久,见他眼睫微微动了一动,睁开眼眸,转过脸,对自己低声说道:“你去告诉她一声,倘若她不打算来这里见我了,我便入城,自己去王宫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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