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听说你多日未上朝,不知是何故?”女子轻声问着,声音小心翼翼,一双莹莹水眸流连在他脸上。那声音那神态,宛如少女无疑。
相比于女子的深情温柔,江璞玉的表情就没意思多了,干巴巴的冷若冰霜。他紧闭着带着润色的薄唇,面对女子的关切询问,只字不回。
女子脸上略有失望,轻移莲步,朝他走近几步,在他抬眼瞥过来警戒的眼神时只得却了步子,眼睛里失落如流星划过后,依然亮起了欣喜,“玉儿,你可是有了喜欢的女子了?”
然而江璞玉却神情一凌,警戒之色越发浓郁,“……是纳兰沧海告诉你的?”
他极少跟她说话,以往她问十句,他回一句也难得,不料今日,她一提起那神秘的女子,他竟这般反应,那么她知道那女子对他的重要了。“皇儿也是为你高兴。”
江璞玉嘴角冷笑,“不用跟我假惺惺,你应当知道,我的事情,与你们母子毫无关系!”
如此绝决的话,他不是一次说,可是每次说后,还是如一把锋利的刀刺入她的心窝,无奈这是她欠他的,她必须承受。即使他再说更残酷的话,她也只当没听见。
“那女子是……哪家姑娘?”还是不得不问,忍不住顶着压力也要问。
江璞玉冷哼一声,“她的家景不值一提,不必你关心。”说完,就要转身走。
“玉儿!”
“别叫我。”江璞玉忍着恼火低沉地说。
秦贵妃脸上僵了僵,悲伤过后,又似无谓的淡淡一笑,道:“不管她身份如何,但是能讨玉儿欢心都好。我猜想那姑娘,一定是聪慧伶俐,楚楚可人的。”
江璞玉侧回头,幽幽睨着她,“我警告你,不准打听,不准接近有关她的一切,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秦贵妃眼中的悲伤再也掩不住,瞬间,又是眼眶迷漫,“玉儿,难道你以为我会伤害她吗?”
“不好说。”江璞玉刻薄地说。
秦贵妃眼中的泪缓缓落下,垂头,轻轻拭泪。
江璞玉却淡漠的收回视线,毫不心软的举步就走。
秦贵妃提高了声音,温情切切,“玉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打探你的事,但是,我又怎么能不关心呢?”
江璞玉停下脚步,没回头,“你还是多关心纳兰沧海。”
“璞玉!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关心是真的。”秦贵妃泫然欲泣,真心地说,“我知你不喜欢幽青郡主,一直很担心你过的不幸福……”
“不幸福……”江璞玉低低地嗤笑着,他有幸福过吗?
秦贵妃捕捉到他脸上的讽刺,面上也是一阵尴尬,但她立即又绽开笑脸,柔声说:“如今你有了喜欢的人,心情必定会开阔,我很开心,从心底里,也感谢那位姑娘。”
江璞玉面上没有表情,只是眼睛里却漫上悲伤,“你不要以为有了她,你就可以减少内心的罪过,告诉你,没可能。”
“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我只求你能开心啊,玉儿。”
“别说的这么伟大,你的心思在谁身上,心里清楚。”
秦贵妃顿了顿,清丽的眉心微微颦蹙起来,有些焦急之色闪过,恳求道:“是我欠你,与皇儿无关哪。你莫迁怒于他,皇儿他对你可是……”
“说到底还是为了纳兰沧海!”江璞玉恨恨回头瞪她一眼,“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是,你也休再虚言假义,我听了恶心。”
“璞玉!”秦贵妃泣声急唤。
那边,江璞玉已再不回头的扬长而去。他的背影,在花丛绿灌之间,显得那么孤独,那么伶仃。恍然间仿佛回到那年的那天,那小小的奔波的身影……
“娘娘,我们不易久留。”阿碧悄悄走上前,低声提醒。
秦贵妃无奈的拭了拭眼泪,眼睛依然依依不舍的追寻着江璞玉的背影。“本宫好不容易才见他一回,你容我多看看。”
阿碧沉默了。
“我的玉儿,他真的长的非常英俊,对不对?”不管他对她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他在她心里的地位。怎么看,她都觉得顺眼。隐约,仿似那人曾经的容颜。
“嗯,娘娘,丞相大人与七皇子都是人中龙凤。”阿碧积极地附合着。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并非恭维,当朝之上,燕京城内,有谁人不赞丞相美貌?有谁人不为七皇子气韵叹服?
秦贵妃破泣为笑,方才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了,“阿碧你发现没?虽然他依然对我冷淡,但是,已经愿意跟本宫说话,不管如何,我想那位姑娘还是影响了他,他看起来状态非常好,这让我真的很放心。”
“是啊娘娘,丞相有了红粉知己,他慢慢就会淡忘对您的恨的,会原谅您。”
秦贵妃闻言又敛目轻叹一声,“原谅也不敢求,只求他能少了心中芥蒂,抚平心中的伤痕。”
“会的娘娘,丞相已经长大了,他会照顾好自己的。”阿碧又往她身上披了件披风,劝道,“娘娘,外面冷,你莫呆的太久。我们,也不适宜在此太久。”
秦贵妃无奈的点了点头,再望向那个方向,已然没了江璞玉的身影,她只得转回身,缓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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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江璞玉狠狠推开了那道铁门,高挺的背影立在门外,久久的迟疑。
他的脸庞像是染了清辉,白里透着死灰一样的青色,眼睛直直的,一眨不眨,像是沉浸于某个虚空处,他的唇微微抿起了一个弧度,略带着冰凉的嘲笑。他的长发一丝不乱披在背后,一身朝服厚重究究,将他的身板衬的越发削瘦单薄,好似随时都会被压垮。
这是地狱之门,他一年来一次,这次,还没到一年的时候,他却径直来到了这里。从宫里出来,他的好心情就一下被风吹走,脸色一直阴郁的回到相府,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来了。
里面阴气阵阵,带着久不见阳光的潮气和腥臭,他眯了眯眼睛,抬起了脚步。
“圣儿!圣儿!”从最深处传来一声声苍老如破锣一样的声音,带着鬼魅般的气息,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江璞玉的脚步笃定,一步一步,走向阴冷的地牢深处。
一道,两道铁门关起的一间狭小的空间里,干草满地,一支铁柱上吊下来一条碗口粗的铁链子,这一头,系着一个白发苍苍面目狰狞的……老翁吗?可是仔细辩面目,却只见男子眼睛妩媚,皮肤苍白,五官甚是精巧,年轻的时候,必是个绝代风华的美男子。
“玉儿?!玉儿你终于来了!”男子见到他有些激动,艰难的蹒跚着爬起来,扶着铁门努力的站起来,从铁栏里伸出骨瘦嶙峋的胳膊,似十分渴望能碰到他。
江璞玉就这么静静的站着,那只如鬼爪一样的手,却只差一点点触到他的衣裳。
“我今天见到她了。”许久,他冷漠的说,声音干涩。
男子猛的瞪大眼睛,神情激动的涨红,“圣儿!你见到圣儿了!圣儿,圣儿她在哪儿?”
“你是越发糊涂了,她能在哪儿,当然是在皇宫。”江璞玉嗤笑着说。
“皇宫……”男子立即萎靡了,眼睛里露出痛苦,嘴里低念着这两个字,眼泪迷漫,“是我无能,圣儿,圣儿啊……”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喊着圣儿!”江璞玉突然愤愤地说。
男子抬起头,眼睛在他脸上流连,然后,讨好的露出笑脸,“玉儿,你告诉爹,你娘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娘。”江璞玉一脸嘲讽和薄凉。
男子眨了眨眼,还是努力的去抓他,“你快告诉我,她说了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偏生不说。”江璞玉残忍一笑,转身就要走。
“玉儿!”男子凄厉一喊,身子顺着铁栏缓缓滑下,“别走玉儿,你放了我,放了爹好不好?这里太冷了,饭菜也不好吃,我要喝酒,吃肉……”
江璞玉猛的转身,额头上的筋在一下下暴突,“我原来以为你这辈子眼里只有圣儿二字,原来还想喝酒吃肉?”
“玉儿,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是我儿子,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娘走了,爹虽然不该拿你出气,可是爹心里也是很疼你的呀……”
“住口!”江璞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在这个世上,没有再像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爹。”
男子哆嗦了一下,蹲起身子瑟缩着,“别恨我,玉儿别恨我……”
江璞玉微俯头,沉默的看着他。为爱疯狂,可怜之人更加可恨,想他不恨他,不可能。
久久的,空气里两人默默相对。
“我成亲了。”江璞玉淡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江元猛的抬起头,兴奋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成亲了?我儿子成亲了!太好了!快告诉我,新儿媳是谁?她长的漂亮吗?她对你好吗?”
“她很漂亮,是亲王之女,贵为郡主。”江璞玉木然说。
江元身体微滞,语气有些萎靡,“是皇家子女……哦,没关系,只要玉儿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她。”江璞玉微微苦笑。
“这是……为什么?你不喜欢她,为什么娶她?是不是皇帝那个王八蛋逼你?逼你娶你不喜欢的女人?!王八蛋,老子出去一定宰了他!他害了我还不够,他还要残害我的儿子!这个老杂种,老子跟他仇恨不共戴天……”
江璞玉微微皱眉,似被他的吵杂而烦扰,然后,他又淡淡然然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我已有喜欢的女子。”
江元又是重重一震,眼睛瞪大,小心翼翼地仔细看他的神情,确定他不是在说谎,他立即欢喜的笑开,“太好了!是谁?玉儿将她也娶进来了吗?快给爹看看!”
“我不会让你见她。”江璞玉鄙夷地一笑。
“……为什么?”江元有些生怒,“为什么不让我见,做爹的难道不能看看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子?她是我儿媳妇,爹还等着她敬茶呢!”
“你太丢人。”江璞玉冷不丁吐出几个字。
立即打灭了江元的热情,又复蹲下去缩成一团,“那好吧,爹爹现在不看……哦对了!玉儿,你一定要防着纳兰沧海那个小王八羔子,他跟他皇帝老子一样不要脸!小人!你小心他抢你喜欢的女人!他会像抢走那个谁……谁呢?叫什么我怎么给忘了……”
看着江华苦恼的捂头,乱成一团,江璞玉又气又愤,“别想了!她跟她不一样!那个宁香儿一个世侩庸俗的女人,她不配!”
“对对,宁香儿,就是那贱人!”江元恨恨地骂完,又对江璞玉露出笑脸,眼睛里满是恳求,“玉儿,这个姑娘她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爹想见见,能入我玉儿的眼,一定是非常非常的漂亮美丽,一定是非常非常的……一定和圣儿一样的美。玉儿,让爹见见,放爹出去吧,爹不再喝酒了,不再打你了……”
江璞玉的眉心痛楚的颦紧,眼睛毫不掩饰的嫌弃,冷哼一声,慢慢转身,说:“你会吓到她的,她可不经吓,因为她已经怀孕了。”
“……”江元一张口能塞下个鸵鸟蛋,随即,仰头狂笑,“哈哈哈哈……我江华有孙儿了!我玉儿有了儿子,我就有孙子了,哈哈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皇帝老儿,你个老王八,我江华有孙子了,看你怎么跟老子斗!老子携儿带孙,一定将你扒皮抽筯,将你碎尸万段!哈哈哈……太好了!我江家终于有望了!”
一声声狂笑,被重重撤在铁门内,江璞玉孤寂疲惫的身影,缓缓踏出了地牢的大门。
抬头,阳光被白云层层遮挡,视线里竟是灰灰蒙蒙,看不清新。
风,肆意吹起他的长发,他静静的站着,眼波迷茫。
看守牢门的侍卫识相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唤了声,“丞相。”
江璞玉眼波微动,说:“今晚给他酒和肉。”
“是,丞相。”
江璞玉重新抬起双腿,敛目,掩去了眼底的黯然,沉重的慢慢走了。
他不喜欢面对这些东西,为什么总是逼他面对。
在他的记忆里,她只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也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女人,她永远站在他触不到的地方,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得不到她一丝的温暖,更别提慈爱。
他的记忆中,只留存着父亲一声声的漫骂和毒打,毫不留情。
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本就是个疯子……
“你这个野种,和你娘一样贱,你不是我儿子,你是那个贱人跟野皇子生的,你给我滚!老子不养你……”
“爹爹……爹爹我是你的儿子呀,爹爹你别喝了,玉儿听话,玉儿再也不敢惹爹生气了……”
“你走不走?走不走?”一条条鞭子抽下来,血迹漫开。
“啊……爹爹别打了!玉儿再也不敢了,别打了爹,唔唔……玉儿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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