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试着做些什么呢?捕鱼打猎跑商帮工,都能有一口饭吃啊。”阿呆听她感慨,嘴上仍是在数落,可语气比刚才却是弱了很多。
“小子,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十四岁嫁人,十六岁丧夫,带着刚出生的儿子跑回娘家,却发现娘家只有年幼的弟弟还活着,其他都被流寇冲散了。”小丹又是抬手抹了抹眼泪,倔强地背过身不让阿呆看到,“弟弟当时只有九岁,孩子刚出世,你说的这些我都试过,可我是个小娘,去做佃农,嫌我力气小,去打鱼,打来的鱼获不是遇到水贼就是遇到兵荒,根本卖不出去。帮人跑商,一次要离家很久,可家里两张嘴还等着吃饭,我又怎么能远离。”
说着,她突然回头,满是泪水的一双红眼,直直地看着阿呆说:“你以为我愿意在死人堆里捡东西?我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闭上眼,面前都是那一具具头颅被削去一半、身体被拦腰斩断,却还在蠕动的尸体!耳朵边回荡着那一声声因为伤重难忍,知道自己要死却不甘于死去的士卒的凄声惨叫!”
“我死了没关系,可我还有儿子,还有弟弟!”小丹说着,蹲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你们是将官、是士子、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就算是命苦,也苦得比我干净、清白,又如何会看得起我这样的在尸体堆里讨生活的腌臜之人?”小丹说完,用袖管一抹眼泪,眼睛不住地往天上看去,似乎想努力止住泪水再流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又说:“你若这般鄙夷于我,我便就此离去了。请你转告你兄长,并非我食言,而是我没必要才见了儿子与阿弟一面,却跑来这受这不冤不白的气。”她说完,语气恨恨难平,但双脚却并未迈开半步。
阿呆此时说不出的悔恨,巴不得时间能够倒流。他心知彼此都是天涯离散之人,各有各的苦命,怎的自己今天竟然会忍不住脾气,竟说了这些没来由的话。
他越想越是心惊,隐隐发现,之前结识的人物,不是像王师傅那样游历四海、见多识广的前辈,就是诸葛亮这样闻名于荆州的大才,更不用提刘备、关羽、鲁肃之流,都是成名天下的大人物。而像董昆、王礼那些,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交集甚少。
唯独小丹,是第一个她所结识的,又共处了一段时间的,似乎在每一个方面都比自认为凄苦的他还要生活得艰难的人。
这竟让天质纯朴的阿呆,产生了一种可以评论指点别人对错的心念。换做诸葛亮、鲁肃、刘备,他即便评头论足也只心里想想,又怎么会说出口来?
想到这里,不由地暗自惭愧。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阿呆想到了王师傅曾经教他背诵熟记的《论语》中的这一句,意思是孔夫子曾经教导子贡不要肆意评论批评他人,而要把时间花在修身著德上。
看着脸上挂有泪痕的小丹,阿呆走上前,郑重地拱手深躬:“向小娘赔不是,言语冒犯。”
小丹一愣,没想到眼前这小子这么快就回到了呆头呆脑的状态,看到他特别认真的样子,反倒觉得滑稽,不由地破涕为笑。
其实小丹混迹生死之间已久,作为女子,早就受过无数的非议与诽谤,脸皮也早就像城墙般厚实。只不过这次外出良久,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积蓄,回家与儿子和阿弟见上一面,想到将来能够在夏口安家耕种,不用再四处漂泊,难免心中激动。只不过匆匆一见,又与至亲分别,即便是再游历江湖之人,也会有心头柔弱之处被触碰到的时候。她见阿呆如此,心里也早就不再怪他。
“小子,快起来!”只听小丹急促地说道。
“你原谅我我再起来。”阿呆说着,执意不肯起身,仍是躬着。
“别闹,快起来看!保你从来没见过!”小丹又说。
阿呆一开始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要戏弄自己出出恶气,心想便由得她戏弄也好惩罚一下自己的鲁莽言语。没想到左等右等,躬着身子发觉小丹竟走开了不再理会自己,也觉得纳闷,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却没把他吓得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