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姑子,没救了。
她的姻缘她阖目,泪落连珠。豆蔻之年的那场初见,十有八九是公爹设计的,她心如明镜,却甘之若饴。被夫家利用又如何?她得偿所愿,与心之所爱相伴相依。她不悔,无怨。
“乔之。”她轻喃,睁开美目,环顾清冷蚀骨的宫殿,这个曾经的家,“茂泰,帮本宫向皇上传个话。”
她微微仰头,泪眸未干却笑意盈盈:“出嫁从夫,我与乔之生同衾死同穴。”言罢,她覆上近侍的手,一步一阶地走离皇城。
芷歌再度醒来,已是身处金阁寺。
她环顾四下,这是母亲在寺里礼佛的佛堂。香案上燃着的香,是开春时,母亲领着自己和一帮丫头婆子一起亲手制的。
那香,缥缥缈缈,清清淡淡,似全然不食人间烟火。
若非屋外喧嚣的打斗,她近乎以为她已随着母亲死去,到了佛陀言道的极乐之境。
她偏头,窗门紧闭。
“小姐,你醒了?!”守在一侧的嬷嬷听到动静,迎了过来,激动得直抹泪,“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渴吗?饿不饿?”边说边托起病榻上的人,又是喂水又是喂米汤。
芷歌乖乖地由着嬷嬷伺候。昏迷时,她也是这般乖顺地由着他们灌汤喂药。
她没资格死。
屋外的打斗,毫无停歇的征兆。
芷歌抬了疲沓的睑:“屋外何事?”
她的声音比缥缈的香烟还要轻,听得嬷嬷又是一个劲抹泪,直恨声道,“那个贼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找到这儿来了。小姐您放心,有心一大师在,不会叫他再得逞。”
贼子?芷歌脑海冒出那瓣幽冷的银色面具:“狼子夜?”
嬷嬷切齿:“老爷少爷正愁逮不着他,他自己找上门来送死,心一大师不杀生,府里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咳咳——”嗓子干得冒烟,芷歌忍不住干咳,身子轻飘飘的,这一咳,魂魄好像都要被咳散了。
“小姐!”嬷嬷赶忙托起她,为她顺背。
屋外的打斗,随之也骤然停了。
“徐芷歌!”粗噶低沉的声音,像从额鼻地狱传来的。
是狼子夜。
芷歌止了咳,脑袋无力耷在嬷嬷的臂弯里:“明妈,让他进来。”
明嬷嬷呆住:“小姐?!”
芷歌抬眸:“娘临走前,是把我交付了妈妈你吧?”
明嬷嬷那双红肿的眸又渗出泪来:“往后,老奴会守着小姐,寸步不离,但凡老奴有一口气在,都由不得他们再伤着小姐半分。”
“既守着我,往后便听我的。让他进来。”
狼子夜进到厢房,迎面就见那张嵌在泥黄软枕里的苍白面容。
不多短短几日,金阁寺山门下的那个明艳少女,似脱了人形,憔悴如一朵已近凋零的木槿花。
银色面具掩住的那双深目,微微敛了敛,他止在几丈开外,远远看着她。
她也正看着他,那两汪秋水剪眸似一夜老了去,蒙了一层清冷拒人的沧桑雾气。
明嬷嬷不解自家小主子何以要见这个贼子,为保全小主子名声也罢,性命也罢,她守在榻前,端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狼子夜全然无视那嬷嬷:“赌局,你输了。”
那张苍白的脸,如一汪死水,未掀半点涟漪,若非银甲遮蔽,狼子夜该是蹙了眉的。
芷歌凝视着眼前这个毁她一生的贼子:“你是为赌注而来?”不等他回答,她勾了唇,绽出一丝讽笑:“想娶我,也不是不可以。”
“小姐!”明嬷嬷按捺不住,低喝出声。
芷歌将那丝扼死人的讽笑,绽放得更刺骨:“听说,狼人谷的杀手,自入谷之日便戴上面具。普通杀手戴铁甲,少谷主戴银甲,谷主戴金甲。铁银金甲,非殒命之时不得摘下示人。你若以面上银甲为聘,再加那两人的首级,我可代父兄应下这门亲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虚,每个字都似飘在香烟上,听得嵌在银甲中的深目,愈发阴沉了几分,“哪两人?”
“明知故问。”芷歌抬眸,眼眸流转间竟染了一种虚弱至极的凄楚媚态,“你既不敢,谈何娶我?”
她的目光越过墨黑的肩头,滑向杵在门口的那袭泥色僧袍,“心一,杀生是罪过,但不杀滥杀无辜的刽子手,更是罪过。心一,杀了他。”
“徐施主,你疾在心中,该静心休养。”清隽的少年和尚双手合十,轻喃一声,“阿弥陀佛。”
殷红的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芷歌死咬着唇,却也止不住那血红的漫溢。
狼子夜闪身冲了上前,抢在明嬷嬷之前,夺过芷歌的手腕。
“放——”明嬷嬷被点穴定住,那个“肆”字卡在了嗓子眼。
芷歌抽手却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由着那冰凉的指搭上了自己的腕,“心——”她开口要唤那和尚,却叫翻涌的血气淹没掉了声音。肩窝一疼,是那贼子封了她的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