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她拾阶而上,才上了两阶台阶,就被玉阶之上迎面而来的雍容阵仗给打断了。
“皇上。”是袁皇后被宫女嬷嬷们众星捧月地搀扶着,亲自出殿来迎接夫君。
义隆微微怔神的功夫,手里握着的那支纤手已抽离了开去。身边的女子当真像换了一个人,见着皇后的銮驾,屏退两步,恭恭敬敬地福了个礼,“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齐妫不过冷冷瞥了她一眼,便关切地对着夫君福礼:“臣妾见过皇上。”
义隆对阿妫素来是看重的,在宫人面前从来都很是给她体面。他快步上了台阶,搀扶起嫡妻:“怎么出殿来了?外头冷,先入殿再说。”
齐妫温婉地笑了笑:“臣妾今儿一早听说宣室殿的动静,有些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义隆的面容微有尴尬,昨夜,他留宿宫外,竟然一觉睡到近晌午,彻底把早朝给抛诸脑后了。午间听了到彦之禀告,宣室殿里众臣子左等右等都不见天子,不免心急和猜测。茂泰派人跟到彦之对了口风才以天子龙体违和,给罢了早朝。
这番动静是不小的,阿妫听闻了也不足为奇。
“朕无碍。”义隆回得轻描淡写。
齐妫的目光轻蔑地在玉阶之下的芜歌身上一扫而过,看回皇帝时,目带问询。
“入殿再说。”义隆淡声。似乎是才记起身后的人一般,他回眸:“你随茂泰先回暖阁歇着。”声音倒是极温和的。
“是。”芜歌敛着眸,乖顺地福了福,便随着茂泰而去。
芜歌并没如皇帝吩咐的,去到暖阁。去往暖阁,是必然要经过承明殿正殿的,那里,帝后正在互述衷肠,她不想也不该去打扰。
她吩咐茂泰,领着自己回了昨日的班房。安安静静地坐在昨日那条冷板凳上,她掏出心一配制的避子药,倒出一颗,塞进嘴里,默然咀嚼着,一脸沉思。
茂泰对这位徐家小姐从来都是敬着又怕着的,从前是因为徐家的权势,连主子都心有忌惮,如今却是因为知晓这位在主子心里的分量。徐小姐说往东,他绝对不敢擅作主张往西。
芜歌有些困倦。她索性眯着眸子,心底乱糟糟地谋划着。算日子,心一应该早在三天前就该回了建康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吧?阿康请旨关中牧,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还有最重要的是,金銮殿上的那位会不会允了流放重伤初愈,加之思虑过重,昨夜又那般肆意,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竟被肩上蓦地一沉给惊醒,芜歌睁开眼,便见那张英俊又贵气的脸凑在自己跟前。
“朕不是叫你在暖阁歇着吗?怎么候在这里?天凉,这样睡着,很容易就伤风了。”义隆轻责,语气里却是浓浓的关切。
芜歌感觉得到,经过昨夜,这个凉薄的君王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当下,他分明就是从前阿车的模样。芜歌微怔,可那是回不去的前世了,而且那些都是梦幻泡影,并不是真的。她敛眸,带着刻意的乖顺:“不留心就睡着了,没那么容易伤风的。”
“走吧。”义隆牵过她的手,揉在掌心里。她的手很凉,莫名地让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她候在班房,是在表明她已经知进退,懂尊卑了。这样的自觉,从前的小幺是不会有,也不该有的。
义隆想着,不由觉得自己对她或许当真是过于苛刻了。他牵着她走出班房。
十指交扣的两人,并肩静默地走着。又走到玉阶前了,义隆忽然毫无征兆地说道,“朕等会就下旨,判他们流放关中。”
芜歌的脚步蓦地顿住。她偏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义隆偏头看回她,托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吻。
芜歌张嘴,想道声谢的,可到最后也只是轻唤出那个名字而已,“阿车。”
义隆笑了笑。他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抚了抚她的头:“好了,回家吧。”帝王都是善于收买人心的,他特意用了一个家字。虽然是迟了些,可他是当真想和这个女子有个家的。
芜歌没再说话,静默地由着他牵着自己,走进那座并不是家的宫殿。
齐妫并未如皇帝所想的那样的离去。她命令步撵停在了月华门外,而她自己则躲在宫门外头,冷冷地窥视着承明殿的那段玉阶。方才那两人的亲昵,被她尽收眼底。她只觉得心口比这乍暖还寒的天气要冷上百倍。
而这冰寒里又簇了一团火,那是她的怒火。她转身疾走,舌下步撵,一路走出很远,直到她感觉到腹部隐隐传来抽扯的痛意,这才惊醒过来。
只是,等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回到椒房殿,还不及天黑,又听到邱叶志遣来的小太监报信。
那贱人竟然哄得隆哥哥赦免了徐家人的死罪?!
齐妫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地从软榻上弹起。半晌,她才微颤着手指,指着那个小太监:“消息当真?圣旨当真下了?”
小太监低垂着脑袋:“回娘娘,奴才不敢胡诌。邱先生说,圣旨已经下了。”
齐妫只觉得有些目眩,身形摇晃了一二。翠枝赶忙扶一把主子:“娘娘,您万万保重。”
齐妫一把拂开她,却是冷声对那小太监:“那先生可还有其他话?”
小太监摇头。
齐妫深吸一气,挫败地跌坐在软榻上。“他竟然为了那个贱人,连杀母灭族之仇都放下了?”她轻喃自语,面色煞白。
承明殿里,芜歌像彻底变了个人,乖顺得不像话。用膳时,她为君王舀汤;批奏折时,她为君王磨墨;沐浴时,她为君王搓背
义隆有种难以言道的感觉,既畅快,却也忧郁。沉浸在这乖顺到近乎虚假的亲昵缠绵里,长久压抑的相思是解了,却莫名的有种怅然若失。
要她懂尊卑、知进退、守规矩的,明明是自己,可她当真乖顺地接受了现实,义隆不知自己为何竟又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