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
许多人忽然说不出话来。
方怀知道自己的细节和动作不足以带动情绪、直观呈现角色,他直接用了最简单容易、也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真的摔到了地上。
一些话剧表演会有这样的需求,需要演员真的摔在地上、或者做一些危险的事情,虽然那这是话剧与电影的区别,也是话剧演员的难度比电影演员要高出一筹的原因。
话剧没有后期制作、没有音乐渲染,全都要靠演技,靠最真实的反应来带动情绪。而就在方怀跌倒下去的那一刹,许多人的心的确揪紧了。
再然后,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到了他的表情、眼神和动作上,一瞬间就被扯入那种情绪里,忽然解读出了‘林殊恒’的心情,刚刚揪紧的心脏又是一阵毫不间断的疼。
的确简单粗暴,的确技巧和经验不足,但方怀……的确做到了。
众人都以为到此就要结束了。
关离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又消弭于平淡,林升云有一瞬的满意,片刻后又微微摇头。他们都知道,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缺了点什么。林升云微微皱眉,他想看的不仅是小把戏和小手段。
下一秒。
方怀的眼睑一点点垂下,本来就要完全遮住那一双如一潭死水的浅色眼睛了,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浑身一僵。
他掀起眼睑,看见了不远处逆光走来的人。
那个人很重要。虽然看不见也听不清,但他知道,那个人很重要。
‘笃笃笃’,耳边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人,不知哪里横生出来的力气。他挣扎着一点点站起来,把塌下去的脊背又艰难地挺直,把被砂砾石块磨到鲜血淋漓的掌心背在身后,直视前方。然后……
露出了一个有些笨拙的微笑。
他不像是个摔倒了无数遍、放弃挣扎、每天抽大|麻浑噩度日的街头小混混,像是又变回了那个衣着整洁英俊干净的小少爷,从书房往小格窗外看,对着那个人,努力地笑一笑。
那个不存在的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少年微哑着嗓子说:
“……我在。”
别人不知道,方怀知道。
他只见过林殊恒寥寥几遍,每一次记忆都不清晰,但仍然记得,对方的模样是光鲜整洁的。但当他抱起当时还很小的方怀时,只有男孩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在颤抖,有血从绷带后面渗出来。
他有伤。
只是装出最好最妥帖的模样,把所有狼狈都藏起来,要漂漂亮亮地去见谁一面。
这是林殊恒。
并不是关离所展现的那样下流、无耻,这样一个人,即使真的跌到了泥里,骨子里依然是高贵的。
好不算好到彻底,坏也没有坏到极致。是鲜活的、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一个不算正经的英雄。
他的确用脊梁扛起过一片天,嘴上说的是为了信仰和百姓,到死都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但他的确爱他。
室内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方怀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变成’林殊恒,他仿佛只是一个晚辈,从时光深处将那个人牵出来,让大家看上一眼,但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
在那一阵沉默里,关离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白,副导演张口结舌,而林升云霍然站起来。
他有些激动,大家都期盼着他要说点什么话来点评,谁知他沉默了片刻,忽地转向关离:
“你刚刚说,《霜冻》不可能找到比你更适合林殊恒的演员。
“你说错了。”
关离:“……”
他心里狂奔过一万句脏话。他哪里能想得到方怀能做到这种程度?然而,让人说不服气也不是,但要他就这么认了技不如人,又真的不甘心。
妈的。
而那边,小老头脸上挂上了傲慢的笑容,又说:
“你还说《霜冻》会扑街,你也说错了。
“《霜冻》不会扑。”
“它会票房大爆,会拿无数个你这辈子都摸不着边的奖,会让你永远后悔错过了出演它的机会。”
关离原本很有机会拿下这个角色。
方怀比不上他的演技,无论再怎么都比不上。但关离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十拿九稳,根本没有用心准备就急急想要谈片酬,他也好久没去尝试理解一个角色了,只是日复一日机械地贴标签、流水线作业。
这其实没什么不对,现在有不少演员都是这样,怕累、怕吃苦,既然有更轻松的方法,为什么不去做?
但因此,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关离一点点攥紧了拳头,面色阴沉得可怕。
但在阴沉中,又夹杂了一丝茫然。
石斐然接到副导演电话的时候,彻底懵了。
他想不通,上午方怀还对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下午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林殊恒’这个角色?!
他不是不演吗?!
“方怀,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石斐然努力放平语气。
现在他最庆幸的是‘林殊恒’的戏份不多,虽然有故事线但并不是主要角色,跟组大半个月就够了……但想想,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那可是个坑啊。
方怀摸了摸鼻子,他左鼻孔还塞着纸巾团止血,他说:
“我其实……”
没想演。
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像那种一两段还好,长了肯定撑不住。但林升云说,如果他不演,‘林殊恒’这个角色要么删去,要么还是找像关离那样的人来演。
两种结果他都不喜欢。
石斐然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方怀,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准备宣传的事情了。
而方怀坐在房间里,片刻后,找出了手机。
他不久前发短信告诉了叶于渊,自己明天会回南市……现在看来,好像做不到了。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他不知是该发短信还是打电话,正思考着,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恰好是叶于渊打来的。
“喂?”方怀握着手机走到窗台边,看着窗外的暮色,小声道,“叶于渊,我明天不回南市。”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问:
“怎么了?”
话筒那头夹杂着些微风声和嘈杂人声,叶于渊似乎在室外。
“《霜冻》有一个角色。”
方怀大致说了说前因后果,男人安静地听着,片刻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却没有多问具体的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演戏、那个角色有什么特殊。叶于渊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微敛,唇角抿着,低声问道:
“……疼吗?”
摔到地上,疼不疼?
那时所有人都在看方怀的表演,在他爬起来时,只有小助理递给了他一张纸巾。
方怀一怔,含糊道:“……不疼。”
鼻腔里还塞着堵鼻血的纸,膝盖磕在地上,青了一大块。
他不太习惯骗人。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后,叶于渊道:
“说谎。”
“没说谎,不疼。”
“嗯,”叶于渊的声音似乎更低了,他说,“我自己看。”
少年微微一愣:“怎么看?”
电话那头,叶于渊淡声道:
“开门。”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方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