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我没有想到的是,师母,原来你也知道。”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慢吞吞地走到病床边,弯下腰,拂开石教授额头的乱发。
“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他有什么事能瞒过我?不过他也算厉害,瞒了我十八年,如果不是两年前我发现他传送出去的异人讯息,还可能继续瞒下去。”
她爱怜地摸了摸石教授的脸,痴痴凝望他半晌,又抬起头看吴敏。
“既然你早就知道,也应该知道他没有出卖你,他探测到你也是异人,却从来没打算告知异人俱乐部,他也想保护你。”
“小敏,你们都是科学家,老石以前经常说,拿试管的人不可能敌得过拿枪的人,为什么这些年你都能忍下来,终于成功合成了垂体腺素,眼看着就有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异人的危机,到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又忍不住了?”
这也是何景明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人工合成垂体腺素对于异人俱乐部和异人都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异人不必自危,异人俱乐部也无须伤及无辜,就算不在乎人命,能不杀人引起警方注意还是不杀人的好。他本以为吴敏不是异人,又有科学家的孤拐脾气,所以犟着一根筋不肯把配方提供给他们。可现在知道她自己也是异人,也在异人俱乐部的狩猎范围内,那她到底为了什么宁愿冒生命危险?
“因为我等不下去了。”
吴敏的回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她平静地说完,回过头,相会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起曹安期。
“二十年,”她勾了勾唇角,在一模一样的位置绽开和曹安期一模一样的小小梨涡,“漫长无聊的时光,每个早上想着他可能会回来才能鼓起勇气下床,每一天睡去都盼着不再睁开眼睛。”
“人生不该是这样的,高兴不高兴,欢乐痛苦,而不该是看不到尽头的空白。”
她看着曹安期,忽然问道:“你喜欢哪一个?”
曹安期一怔,吴敏的目光仍然盯着她,下巴却扬了扬,兴致勃勃地问道:“三个男孩子,最聪明的,最英俊的,还有我们家最傻的吴兆,你喜欢哪一个?”
所有人都被这天外飞来的问题给弄成了呆瓜,吴兆张了张口,又闭上,啼笑皆非地嘟囔了一句“疯女人”。
这问题似曾相识,曹安期想起了火车上那个早熟的初中小女生,眼前却是一张成熟版的熟悉的脸,恍然间,她错觉这个问题是她自己站在镜子面前,询问少女时期懵懂羞涩的自己。
她说不出口,却下意识地瞄了眼吴兆。
吴敏颔首。
“人类的大脑多么神奇,”她喟然道,“你有他的智慧,你有他的脸……可那些都不能蒙蔽大脑,混淆真正重要的东西。”
她挨个点向王天生和唐明旭,两个男孩子都被弄得愣住了,身不由己地互相看了看,又满心困惑地看向她。
“记忆和知识储备塑造不灭的灵魂,却只有荷尔蒙能决定爱情。”
…………
……
吴敏的话是什么意思?
曹安期的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她不得不闭上嘴巴,求助地望向王天生——她本来是想望王天生,身体本能却违逆了意志,带着她的目光转向吴兆。
吴兆同样满脸惊异,他了解吴敏,她疯疯癫癫的每句话里都蕴含着真相,他张嘴想问,余光瞄到她背后,却改口叫道:“小心!”
王天生一直盯着何景明,他在这人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他认为这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关键时刻不惜铤而走险的聪明人,这样的人通常能制造出大麻烦。但他没料到何景明的身手比他预料中更快,他不过是被吴敏的话引发思考,短暂地分散注意力,何景明便闪电般冲了上去!
他目标明确地扑向老太太,和身把她撞晕过去,劈手就夺走了炸弹按钮。
“我赞同你的话,吴博士,”何景明站起身,“人生不该是看不到尽头的空白。”
他翻起脚后跟踢了下会长的尸体,又道:“尽管我瞧不起他,但也要同意他的另一句话:我们这些人都是沉迷垂体腺素的瘾君子。”
“因为失去了垂体腺素,我们的人生就只剩空白。”
唐明旭和吴兆先后冲了上去,何景明作势按下按钮,两人被迫停步,王天生也不着痕迹地往前挪动,眼看着灰色翅膀将要越过舱门,何景明摇了摇头,捏着按钮指向他。
“普通人的平均智商在70-130之间,异人的平均智商则是110-170,你们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天才,但比起普通人,你们已经是天生的赢家。”
“智商70与智商170,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清楚意识到两者天差地别的距离,那种世界在你眼前纤毫毕现的欣悦,就像是上帝为你敞开了一扇门,走过那扇门你才能看懂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你才能不间断地思考,你知道世界的真相,你才是一个人。”
“没有垂体腺素,”他耸了耸肩,“我大概不过是头猩猩,体验过做人的感觉,没有人能够忍受再变回猩猩。”
“《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曹安期在一旁低声呢喃,何景明听到了,颔首,重复道:“《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注)
“所以吴博士,与其活着当一头猩猩,我宁愿像个人一样死去。”他擎着那颗按钮逼视吴敏,“你可能不介意陪我一起死,但这几个风华正茂的孩子,你也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