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不怪他多此一问,因为窦寻这一段时间基本没什么课了,剩下的主要任务是毕业设计和相关实验。而拖延症这种大学生流行病在窦寻身上连一点踪迹都看不见,好多人都还没进入大四的状态时,他已经有条不紊地利用暑假梳理好了思路,打好了大纲,开学以后一天没浪费,回学校做实验记录数据,至今,别人的中期还遥遥无期,他已经写得七七八八了,没事就不太往学校跑了。
窦寻“嗯”了一声:“有个面试。”
徐西临关电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不是已经拿到保研了吗?”
窦寻随口搪塞:“实习。”
徐西临:“什么职位?”
窦寻迟疑了一下才说:“医药代理。”
徐西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窦寻本来在读研和工作之间举棋不定,现在终于在窦俊梁的逼迫下做了选择——窦俊梁凭什么以为他可以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徐西临又为什么总是不能放下心来?
不就是因为他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学生吗?
窦寻的金钱观淡薄,以前也从没有拿物质成就当过自己人生的奋斗目标。
而此时,他心里来回响着几年前徐西临对他说过的话——等他强大,就再也不用顾忌别人说什么了
窦寻辗转反侧了一宿,混沌多时的路一下清晰明朗了,他打算毕业以后直接工作,有什么干什么,倒卖医疗器械也不错,然后在这期间自修一门计算机、财务之类应用性强的专业,就当自己没念过大学,干脆转行,从头开始。
早间洗漱出来,窦寻却发现本来行色匆匆的徐西临没走,甚至有点心事重重地站在那,像有话要跟他说的样子。
窦寻扬了一下眉,示意他有本早奏。
徐西临反复斟酌片刻才开了口:“是不是你爸给你压力了?没事,豆馅儿,咱们是真龙,不走狗洞,我还指望你将来能捧个诺奖回来呢,没必要跟屈就……愿意读书你就读,有我在,委屈不着你。”
窦寻当场点头,但听过就算,等徐西临一走,他立刻就换上衣服出门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高高飞起,带着十二分的焦虑,迫不及待地想向爱人展示自己尚且稚拙的翅膀可以依靠,不惜从悬崖上直接往下跳——
徐西临低估了窦寻的执拗,他跟窦寻告别后,就回了学校。
教育超市的王老师总算出够了气,放过了徐西临和他稚嫩的维生素,这件事总算是了了。
徐西临离开他办公室的时候,身上又沉重有轻松。边走边用手机上网翻维生素的留言板。
留言板一夜之间刷了好几页。
“我靠,停机维护这么长时间,就为了这么个垃圾功能?”
“学长求不取消一周超市,打车去超市好虐……”
“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改。”
“教超也来搀和一脚,我有点想销号了。”
校园网上都是同门,相比外面的匿名论坛,简直就是一团和气,徐西临知道,这要是外人的网站,底下人才不会这么文明,估计早就破口大骂了。
连那位当年给他写过五千字策划的神人也留了言。
“我大概是最早一批维生素用户了吧,怎么说呢,经过了这么多事,有点失望是真的,每个人都有很多想法,你动手做了,确实能算很了不起了。以前你家水果质量很好,看得出采购是下了功夫的,可是现在把校内超市也包揽进来,呵呵,我已经预见到未来了,所谓‘维生素’,就是替各位把教育超市的垃圾水果拎回寝室吧?没什么意思。立足学校,始终不肯走出学校大门一步,老板视野有点小了。”
徐西临被这一段话压得喘不上气来。
而他还不肯放过自己,自虐似的把所有骂他的留言都看了。
据说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视觉记忆”,因此有时候被人当面骂了,当时虽然情绪起伏剧烈,但是时过境迁,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钻进眼里的文字不一样,人看完不会有什么大起大伏的感觉,它却总能盘踞在记忆里很久,如鲠在喉。
徐西临自己对自己都很失望。
而就在他揣着一身沉甸甸的骂名走出学校的时候,门口有辆车冲他鸣了声喇叭,徐西临抬头一看,戴着墨镜的窦俊梁从车上下来,正冲他招手。
徐西临并不怎么意外,很有礼貌地过去打招呼:“叔叔。”
“哎,”窦俊梁颇有风度地一指自己的车,“上回跟你好好说话还是徐总那什么的时候,一转眼也这么多年了,有时间吗,聊两句?”
徐西临是不会像窦寻那样对他冷笑的,顺从地上了车。
窦俊梁开车带他去了一家很适合聊天的私房菜馆,坐下就把菜单推给他:“看看爱吃什么。”
窦俊梁跟内人混蛋,但对外人从来都是可圈可点、几乎称得上“尊老爱幼”,按着过去的说法,大约是个标准的“人面兽心”。
他虽然客气,徐西临却不能在长辈面前点菜,又把菜单推了回去:“您来,我没忌口。”
窦俊梁就笑了一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玫瑰金的大名表,意味深长地说:“你啊,是比我儿子懂事。”
徐西临预感这顿饭可能比昨天那顿还胃疼。
窦俊梁没在他面前摆“老子”的谱,言谈交流更像对平辈,跟徐西临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近些年来开始有热度的房市和股市,末了一擦嘴,窦俊梁端起茶杯漱了个口,进入了正题:“男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徐西临笑了一下,没搭腔。
“体面,”窦俊梁叹了口气,“小兄弟,你知道什么是体面吗?就是你得看着像那么回事,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人’字两条腿,一撇一捺,人的体面也是两条腿,你肯定知道。”
钱和势,美化的说法也叫“财富”和“资源”。
“你们老师小时候肯定老教你们,什么‘金钱和权力不是万能的’,扯□□淡——唉,叔叔没上过大学,说两句粗话,你听着一乐就行了,别往心里去。”窦俊梁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小年轻都相信‘真爱’,可什么叫真爱?”
“真爱就是快乐加上良心,年轻人。”窦俊梁看着徐西临的眼睛说,“你兜里有钱,一个电话打出去,有人能帮你办事,这是让你和你傍家生活快乐的唯一途径,没有这个,你们俩就只能互相消磨各自的良心了。”
徐西临转着手里的白瓷杯子,不吭声。
“我直说了吧,这事对你们俩都没好处,对你哪不好,我就不多说了,你比窦寻那傻逼崽子心里有数,我说说窦寻。”窦俊梁疲惫地往椅子靠背上一靠,“我今天没闲着,一早就去了窦寻他们学校。”
想当年,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拿购物卡和项链打发七里香的事仿佛还是昨天。
谁能想到有今天爽一个重要客户的约去儿子学校?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也不知道找谁,辗转找了一个上次见过面的老师,他跟我说,国外有个挺有名的什么教授,看了窦寻毕业论文的初稿,很想让窦寻申请当他的学生,可以保证窦寻去了就有全奖。”窦俊梁双手一摊,“这事他跟你说过吗?”
徐西临的手指顿住了——没有。
“还有一个事我估计你也不知道,窦寻今天给他们系里打电话,确认放弃保研。”窦俊梁说,“他打算跟我彻底掰了,不想再用我供他上学,所以急急忙忙地出来找营生。”
徐西临脱口说:“我跟他说过有我……”
“窦寻那狗脾气,当不了小白脸。”窦俊梁一摆手,“小徐,你带着脑子,走心地跟叔说一句,你觉得他这样值吗?”<!--over-->